翌日, 陆雪下班后开着车去看小团子。因为温辞还要加会儿班,陆雪便去小区旁边的咖啡厅等她。

陆雪点了杯拿铁,坐在座位上。

“您的咖啡。”服务员从托盘将冒着热气的拿铁放在陆雪手边。

陆雪两指捏着白瓷小勺, 慢不斯理地搅拌着杯底的咖啡,一只手撑着下巴, 看向窗外的街景。

“陆雪?”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问好,带着不确定的问询。

陆雪回头,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一个面生的卷发女人看了她好几眼, 走上来,惊讶又惊喜的样子:“你是陆雪吗?”

陆雪仔细地辨认真对方的脸, 讶然:“你是…汪琳?”这人是沈知夏的大学室友。

汪琳点头, 笑意盈盈:“对, 是我,好久不见。”

陆雪笑了笑,礼貌道:“好久不见!有空吗?请你喝杯咖啡。”

汪琳抬腕看看手表,落落大方的颔首,她喊来服务员点了杯美式。

她坐在陆雪对面的位置上,感慨道:“真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当年你突然出国,我给你发微信, 你也没再回复。”

陆雪抿抿唇,轻声说:“当年走的急,手机又丢了, 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了。”

汪琳怔愣几秒,了然道:“怪不得连沈知夏都联系不到你呢。”

陆雪勉强扬了扬嘴角, 又跟她寒暄了一会儿各自现在的生活。

服务员送上咖啡,汪琳突然将话题绕到了沈知夏身上, 问她:“对了,你和沈知夏后来还有联系吗?”

陆雪嗯了一声,淡笑道:“嗯嗯,回国后我和她偶遇到了,我们现在关系挺好的。”

汪琳了然的点点头,“也是,毕竟你们当年关系那么好,整天形影不离的。”她深深叹了口气,说:“当年你出国之后,她一直独来独往的,我每次提出陪她都会被拒绝。”

陆雪搅拌着咖啡,小声嘀咕:“她那时候性格清冷,不怎么喜欢与人交往。”

汪琳抿了口咖啡,眼帘低垂,说:“不知道为什么,新学期开学她性格突然就变得很孤僻。她除了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之外,其他时候一句话都不说。”

她顿了顿,冲陆雪眨了眨眼,“而且她学习格外的用功,就是那种不要命的用功。你懂吧?”

陆雪脸色有点白,“什么意思?”她蹙眉放下了勺子。

如潮水般的回忆袭来,汪琳身子往后靠了靠,缓慢的说:“沈知夏超级卷,每天除了睡觉其他时候都在学习。她像是卯着一股劲,还是和自己较劲的那种。我隐隐觉得她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便想问问你,结果你一直没回复我的微信。我去你们宿舍找你,你舍友告诉我你出国了…”

陆雪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手指搭在咖啡杯上,却没心思再喝,绷着心神等待她的下文。

汪琳蹙起了眉心,手摩挲着咖啡杯,轻声说:“人就跟琴弦一样,不能绷得太紧,绷的太紧迟早会断的。有一天我们正在上课,沈知夏突然就晕倒了,送到校医室后她一直高烧不退,我和另一个同学轮流陪护。晚上我听到她嘴里好像念叨着什么,我凑过去听了半天,才听清楚她说的是,“都不要我了。”我没懂她说的什么意思,她一整夜就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

陆雪瞬间就听懂了沈知夏的这句话。她痛若锥心,唇色白得像纸,乌眸蒙上一层雾气。

是她做错了,从一开始就是她的错。

她自以为是地以为,她的放手可以让沈知夏拥有灿烂未来。

可她差点毁了沈知夏对于未来的憧憬。

她以为沈知夏会很快忘记她。

可沈知夏没有忘记她,苦等了自己八年。

重逢后她发现沈知夏这些年过得不好,却在此时此刻才知道,她过得比自己预想的更糟糕,更痛苦。

一片死寂的沉默后,汪琳有些担忧地望向眼眶泛红的陆雪,轻声道:“后来,她家人又突然生病了,肺癌晚期,没办法治愈的,只能靠着医疗手段尽量延长生命。她不仅要在照料家人的空隙间努力学习,还要为了高昂的医药费奔波在外打无数份工。”

陆雪死死咬住下唇,忍住自己的哽咽,她刚垂下头,啪嗒一声,一滴泪掉进咖啡里,她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咖啡杯,任由这种酸楚感侵入她的五脏六腑。

汪琳递给陆雪一张纸巾,咬咬牙,“班主任组织了捐款,我们大家凑了一笔钱给她,可是对于癌症患者的家属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我有好几次听到她躲在卫生间里,打电话跟人借钱,也看到她含着泪劝家人好好活下去,别放弃治疗。有好几次我听到她躲在被子里小声哭泣。”

陆雪接过擦掉眼泪,垂眸失神又落魄地盯着杯中的咖啡,嘴里心里苦涩泛滥。

沈知夏那种清高,固执的人,被命运逼迫着站在讲台上去接受别人的同情与帮助,她当时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大概率是觉得难堪,羞耻吧。

此时此刻,她无比痛恨自己母亲的言而无信,她不是承诺过自己离开沈知夏以后会在暗中帮衬她吗?可是,在沈知夏过得如此艰难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伸出援手啊!

汪琳沉默两秒,滚了滚喉咙,“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打工,借钱,照料病人,学习。有几次她站着站着就突然打摆子,她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她那么高的个子瘦的都不到八十斤了,整个人像是只剩下一张皮。最后还是你室友的姐姐给她借了钱,她才停止四处打工,过得稍微轻松一点了。”

陆雪缓慢的思考着,江请让?幸好善良的江姐愿意帮助她的沈知夏。不然,她该怎么办啊!

她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大气都不敢喘,握紧手里的纸巾,泪眼一眨不眨地听着汪琳的下文。

“我看着她心力交瘁,看着骨瘦如柴的她苦苦忍耐煎熬,只能干巴巴的安慰她说:“沈知夏,累了就歇一歇再努力吧。要相信天总会亮的,黑暗过后一定会有亮光的。”

“我记得很清楚,她当时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问了我一句:“明天能见到光吗?努力能改变命运吗?”我心酸的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苍白麻木的点头:“可以,一定可以。”

陆雪听到这里,心脏如同被钝刀子割了一般,她用力的咬了咬舌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知夏是那么强大平静的一个人,会对着汪琳问出这句话她当时一定是脆弱到极致了。

她在脑海里想象沈知夏在问这句话时的眼神,她知道一定是绝望中带着一丝期待。

汪琳垂着长睫,声音带点哭腔:“可是世界根本就不愿意善待沈知夏一点点,她明明是那么努力,那么坚韧的人,上天却对她一点都不仁慈。她人生的黑夜太漫长,她终究还是没能见到光亮!没多久,她的家人就去世了,她的世界也就塌了。”

“她处理完家人的后事,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宿舍,整整两天,滴水未进,一言不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么颓唐,落拓的样子,好像满身的意气都被抽空了,就只剩下一具颓败疲倦,了无生气的空壳。那段日子,我们大家都不敢离开她半步,生怕她会想不开。有一天晚上我有事回了趟家,结果她差一点就出事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