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1 / 1)

“学嘛,你住在这里,天天和意大利人打交道,很快就学会了,我就是。”道子哥叼着一根烟,然后分给了乔立一根,余光趁机打量他,“你妈的病好些没?”

乔立眼神闪过一瞬间的茫然,嘴上说:“我姐说,挺好的,就是要住院,住院很多钱。”

道子哥闻言放心,就像意料到乔立一定会跟着他来一样,拍了拍他的膝头,“跟着哥干吧,这里适合你。”

适合吗?

乔立抬头望着远方的水。

因为换去了新工地,他们每天都会路过叹息桥。

他问道子哥为什么这桥叫叹息,道子哥其实不知道,只说:“路过的人都愁,谁过来都叹口气,就叫叹息桥。”

乔立便轻轻叹了口气。

年轻人跟着贡多拉摇摆的幅度,轻轻晃着身体,随波逐流,就好像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镜头慢慢地摇,过渡到乔立的正面特写,万辰的眼神里有着不知如何是好的犹豫,他的手攥着船帮子,很用力,像在和自己较劲,可他的眼神又是那么空洞。

观众都明白他是想回去的,穿插的几个男主人公梦境的片段,都是关于他和母亲的童年,他是那么记挂自己的母亲,又渴望报答她,正是这样的情感拘束了乔立,令他反而不得不留在威尼斯,留在一个自己根本不快乐的地方艰难地生存。

一切都是为了钱。

盯着这个眼神和表情,不知怎么,秦阅的心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

万辰的脸与秦阅记忆中的那个人虽然不同,可这幅样子,却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秦阅想起了两人刚在一起一年多的时候,爆发过的争吵。那时候王忱就要毕业,一心想做演员,秦阅说什么都不同意,气得最厉害的时候骂过一句很难听的话,“别告诉我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出名!”

那句话说完,王忱就僵住了,他不敢相信秦阅会这么想他,可第一反应却不是自我辩驳,而是反思。

难道自己真的表现得这么功利?

王忱甚至都无法说服自己,毕竟秦阅手里有钱,有通天的人脉,跟着秦阅,他要是想出名,自然有无数的法子。

于是他终于气馁,不再和秦阅争吵,老老实实接了毕业后第一部戏,去做执行导演了。执行导演做了两年,便开始接自己的项目。

虽然很多剧本、投资立项,都是走得秦阅的公司,但秦阅说,你凭自己的本事拍戏,做自己的事业,哪算得上“靠我吃饭”?

王忱这才心安。

秦阅当时也是年轻气盛,意识到自己说话伤人,可他也知道王忱爱他爱得心切,争吵过后用心哄一哄,爱人就还是爱人。他的目的因为这句话达到了,王忱再没开口说过想做演员的事情,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在父母、朋友面前出柜,成了小圈子里人人皆知的一对令人称羡的情侣。

因此,秦阅虽然内疚,却从来没替自己解释过。他并没有怀疑王忱想出名,就算王忱想,他其实也是甘心给他那些资源的。

此时此刻,看着荧幕上,万辰的脸上浮现出这样的表情,所有年轻时候犯过的错,一瞬间全涌上了秦阅的脑海。

他一把抓住了自己身边人的手,把王忱的手背拽到了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黑暗的放映厅内,王忱投来讶异的一瞥。

秦阅没说话,只是这样攥着王忱。

他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是心疼了,他知道,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神态,都是王忱演戏是做得假的。

可一旦回首两人曾经走过的岁月,秦阅就愧疚的不知如何是好。

王忱多好啊。

王忱跟着他,又受了多少委屈啊。

许多年轻时候自以为是的“手段”,如今回想,无非是仗着王忱心软又痴恋而捅出去的软刀子。

他得意洋洋地将这个人捆在自己身边,可他究竟开不开心?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又沉默而茫然地忍过多少人生的分岔路口,不敢凭着自己的本心做选择呢?

画面里,“乔立”靠着阁楼的窗户,时阴时明的光线从他脸上闪过,映着一双空洞又挣扎的眼神。

这是个特写长镜头,在高思源以往的作品里,甚少通过这样纯粹考验演员演技的方式来锤炼一段电影中的情感。毕竟在商业片中,观众想看到的是过瘾,而不是这样冷冰冰揭露人内心的感情。

这确实是一个相当残酷的镜头。

万辰的目光投射在窗框外的世界,可观众都能看得懂,他看的是威尼斯的水,想得却是远在千里外黄沙泥土的家。

这一个眼神戳动在场不少“北漂人”的情绪,谁能没有这样“自以为”为了家人、为了亲人,而孤独漂泊在外打拼的时候呢?谁又能没有这样孤独却勇敢,在内心里自我搏杀却依然不露声色的时候呢?

一场爆发的戏也随之而来。

乔立最终下了决心,给家里打了电话,想要说明自己将留在威尼斯,短期不会回去。

他给姐姐提出请求,“我想和妈说两句。”

姐姐忙着和姐夫搬进城里的新家,老母亲早已过世,化作墓碑底下的一捧灰,谁能和乔立说话呢?

姐姐敷衍地说:“妈在医院养病,你有什么话,回来说呗。”

“我回不去,姐,我求你,我就想和妈说几句话……我想问问她好不好,这么久妈都没和我说话,她想我!”

姐姐心虚,却又故意虚张声势,“她想你?谁在医院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妈?谁每天做三顿饭给妈送过去?她是想你,想你有用吗?除了给两个破钱,谁在医院陪着妈,和妈说话?你这时候想起妈来了,医院早不让人进了,想和妈说话?有本事你就飞回来!”

“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乔立突然哭着咆哮,“我得赚钱,我要给妈治病,我怎么能回去,姐,我就想听一下妈的声音,求你了,你帮帮我……”

“我帮你,谁帮我呢?上面要伺候妈,下面要照顾你外甥,我的日子不过了吗?你赚你的钱吧,晚打一次帐过来,我就拔了妈的气管,你这辈子也别想见了!”

电话被突然掐断,乔立的呼吸也像是被人一把踩断。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突然就孱弱地摔倒在地,怀里抱着手机,想哭,眼泪肆虐地流,他张着嘴想哀嚎,可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是那么想家,回不去的家,惦记着家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