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Albus 做了这么多年医生,只会开刀,不会照顾人,看着这么一位病号,他也没办法,思考半天,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生病父亲唱的那些俄罗斯民歌,便伸出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拍着那人的肩膀,轻轻哼着那些悠长舒缓的音调。没想到,这办法还挺好用,哼了大半夜,床上的人终于舒展眉心,放开拳头,呼吸慢慢平稳,算是睡了过去。
“感觉怎么样?胃里还难受吗?”黑发医生看见睡得满头金发粘成一坨的家伙终于醒了,把手搭在额头上试了试体温,“摸起来像是退烧了,想喝水吗?”
床上的人没有说话,睁着灰色的大眼睛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Albus 转身倒了杯温水,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抱枕垫在那人身后,扶着他坐了起来,把吸管摆在水杯里,送到有些干裂的唇边。
Scorpius 就着黑发医生的手含住吸管,一边喝水,一边抬起眼咕噜噜地看着面前的人。
“饿吗?”多半杯水被喝光,Albus 把玻璃杯放在一边,看着 Scorpius 张大了嘴,拿起温度计放在微白的舌苔上。
含着温度计的人还是没有说话,灰色的大眼睛继续瞪着,又点了点头。
“我刚刚让厨房煮了些鸡汤,你先喝点儿吧,饿了太久,先别吃太多。”Albus 走到外间端进来一个白碗,“摸起来还是热的,不错。”他把白碗放在床头柜上,抽出体温计,“退烧了,Malfoy 先生很坚强,发烧到40度也没哭,比很多小朋友强多了。”Albus 有点不习惯面前这人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试图开个玩笑,棱角分明的唇依旧紧紧闭着,看不出内容的眼睛依旧直愣愣的看着自己。他耸耸肩,拿起床头柜上的白碗,舀起一勺汤,“好吧,看来 Malfoy 先生大病一场确实消耗了太多体力,补充一下吧。”
不大一碗鸡汤很快见底,金发青年一直没说话,Albus 觉得有点尴尬,把最后一勺鸡汤喂完,站起身来:“额,那个,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啊,我,不打扰你了,那个...我开了些药过来,还有维他命...”
“我能洗澡吗?”可喜可贺,Malfoy 先生终于恢复了语言功能。
“啊,可以,不过水不要太热,小心晕倒,”Albus 松了口气,刚刚差点以为这个人被烧成了哑巴,“那个,你洗完澡我再走吧,以免,你有什么事情。”
“不准走。”声音不大,气势不小。
“我不走啊,你洗完澡我再走,”Albus 眨眨眼,左右看了看,指了指浴室旁边的沙发,“我就在那里坐着,有什么事情叫我。”
“洗完澡也不准走。”Scorpius 继续着有些干涩的声音。
“额,你要是还不舒服我就不走。”Albus 抬手想试一下额头的温度,看着那人的表情又收回了手,“你先去洗澡吧,我等着你。”
“等着我。”Scorpius 重复了一遍,突然想起什么,走到床头的电话旁边,“前台吗?我们需要换一套新床单。”
这床单是换了,可是有一个要养病,有一个要补觉,两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就这么蜷成两团睡到第二天早上。
大雨下了整整两天,洗刷掉空气中一切的阴霾尘雾,海水蓝得和天连成一色,将纯白的沙滩衬的像是掺了水晶,干干净净,透透亮亮。
“如果明天天气也这么好,我们还可以骑单车。”Scorpius 大病初愈,洗干净澡,吃饱了饭,金色的头发恢复一丝不苟的状态,神清气爽的拉着 Albus 出来放风。
“要是那样,估计你那稿子是交不上去了,直接请病假吧。”Albus 回头看了下已经走出来挺远的海滩,找了块大石坐下,“你哪天交稿?”
“卡昂的登陆纪念仪式以后就要交了,要是晚了,主编估计会杀了我。那之后…我就回巴黎了。”Scorpius 坐在 Albus 旁边,将一直拿着的那份旧报纸放在伸过来的手里,“你呢?你…回伦敦吗?”
“也许吧。”Albus 耸耸肩,低头看着报纸上那个五年前的日期。
“我今年秋天过去就要离开巴黎去下一个地方了,”Scorpius 努了努嘴,侧眼看着身边的人慢慢从报纸上抬起头,“主编本来一开始想让我回美国去…”
“那…你想去哪里呢?”Albus 对上那双灰色的眸子。
“嗯,我,要求的是去,阿姆斯特丹,”Scorpius 顿了顿,“那里很好的…会很好玩的。”
“哦,”Albus 点点头,笑了一下,低下头看着报纸,“很好啊,那里很好。”
“那里离伦敦不是很远啊,”Scorpius 撇了下嘴,犹豫了一下,“而且风景很好,吃的也好,有很多美术馆,梵高,维米尔都在那里…”
“嗯,”Albus 没有接话,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特刊标题下面的署名,“John Smith 是谁?”
“啊,嗯,那个,是我们主编,”Scorpius 本来还有半句话没说完,干咳了几声,“那个,名字起得是不是很有创意,很不常见。”
“嗯,不过还是没有打败 Scorpius Malfoy,”Albus 笑了一下,将手里的报纸展开,“既然是你写的特刊,为什么署名是你的主编?”
“因为里面提到了父亲的名字,他觉得我还是避嫌比较好,这样看起才不像是因为私人原因而做的报道。”Scorpius 指了指署名旁边的照片,“他除了催稿比较紧,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你说你是在一个包裹里面收到的这些文件?”Albus 看着事无巨细报道,“是谁寄给你的?”
“我不知道,”Scorpius 摇摇头,“他没有留下名字。”
“地址,联系方式,都没有?”Albus 有些好奇。
“没有,什么都没有,”Scorpius 努了努嘴,“只留下一张字条。”
“写的什么?”
“For your father, a great man.” Scorpius 掏出钱包,从父亲照片后面的夹层里翻出那张字条递给 Albus,“就是这张。”
暖暖的海风徐徐吹来,Albus 紧紧捏着手里的字条,盯着上面熟悉的笔迹。
“怎么了?”Scorpius 静静看着 Albus 有些发愣,等了一会儿,歪着头问。
“啊,没什么。”Albus 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笑了笑,将纸条递回去,“没什么…那,嗯,你收到那些文件以后就立刻发表了吗?”
“我刚刚收到的时候激动坏了,想到父亲的名声终于可以恢复,只用两天就写好了一篇稿子交给了主编。可是他给我拦了下来,说这种带着浓烈个人情绪的稿子不能发表,而且这么隐秘的事情必须要和军方沟通之后才可以报道。”Scorpius 接过纸条,没有放回钱包,抿了下嘴,“当时我气坏了,因为我以为这些文件是某些知情人绕过白厅偷偷发给我的,要是向军方申请批准,不就等于是自首,这么珍贵的证据又要被继续掩埋下去了吗?”
“那,那些文件里面有没有白厅的批准文件?”Albus 知道父亲做事向来严谨,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有,所有的书面文件都很齐全,”Scorpius 点点头,“可是主编说我们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因为里面毕竟有苏联人的名字。可是我只想着不顾一切地就把这件事情报道出去,不去管谁的批准,谁的允许,我还在主编办公室里面大吵了一架,撕了他的其他稿子。哎...”金发记者笑着摇摇头,“后来,主编打了我一拳。”
“打了你一拳?!”Albus 震惊地反问。
“对的,他打了我一拳,还骂了我。”Scorpius 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骂了你什么?”Albus 看着面前人的一脸自嘲有些滑稽。
“他骂我什么都不懂,骂我是个傻子,”Scorpius 表情变得严肃了些,“他骂我,要是这样不管不顾地把这件事登了出去,就太对不起把文件寄给我的人了。”
Albus 没有说话,继续听着。
“他说既然文件和书面批准都这么齐全,不管是谁帮你弄到的,那人一定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可是如果我们作为报社不去尊重一下白厅的意见,把这件事情像是丑闻一样爆出去,那只能让它成为一个热度五分钟的八卦新闻。到时候白厅真的被激怒,完全可以说我们报道不属实,甚至作假,而我在这篇报道里的参与则会变成私人恩怨,公报私仇。他说,这个人这么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文件交给我,我一定要妥善处理,不能辜负了他。”Scorpius 深吸了口气,“现在想起来我都有些后怕,当时差那么一点点,就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Albus 想起哥哥给父亲从伦敦拿回来的那个沉甸甸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