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惊讶地看着他凹凸不平短发,笑着说很好,很适合。

他勾着头,紧张地抿着唇,还是不太适应。

医生安抚轻笑,带他去理发店,让发型师将那头乱糟糟的短发理平。

镜子里不再是一个柔弱漂亮的女孩。而是一个干净清爽的男孩,他的头部线条优美,贴近头皮的短发并不难看,反而带来一种性别倒错的美。

他脱掉那些精巧的裙子,开始穿男装,穿柔软宽松的男士体恤,穿材质硬朗的工装裤,穿舒适合脚的运动鞋。他适应去做一个真正的男孩,他在蜕变。

金致尧偶尔会来医院看望他。问他未来打算,问他是否还想继续上学。

学校里都是懵懂年少的高中生,他的经历和他们格格不入,不太想继续适应。

金致尧尊重他的想法,告诉他可以选择自己喜欢做的事,列举了一些兴趣爱好,供他参考。他渴望自由,渴望行走,听取金致尧意见,学了车,拿到驾照。

拿到驾照第二天,开着金致尧送他的车去了最近海岸,赤脚走在沙滩上,聆听浪涛的翻卷。

潮汐带来海洋深处的宝藏,他弯下腰,在被海水浸湿的沙滩上捡到一只白色贝壳,一只小小的、被海水腐蚀过的破烂贝壳,将它作为礼物,带了回去。

离开的时候,看到有人举着专业相机在海岸边摄影,一个年过半百的摄影师。

男人神态专注,他好奇地走近看了看。准备走的时候,摄影师突然喊住他:“小伙子别动。”

他呆愣愣抬头,咔嚓一声,镜头定格,一张完美的照片成型。摄影师兴奋地朝他招手,示意他去看照片。

屏幕上,紫红天空下,蔚蓝大海边,一个干净、清瘦、漂亮的男孩轻轻抬头,专注又模糊地注视镜头,眼神中那份忧郁、表情中那份无辜触动摄影师,兴奋地问他能不能当一天自己的模特。

他轻轻摇头,男人很失望,他沉默离开。突然又被叫住,男人拿出手机,笑着说:“留个联系方式,等我把照片整理好发你。”

他犹豫下,告诉他自己电话。

出行已快一周,金致尧打电话催他,担忧地问他现在在哪儿,他诚实地告诉他已经返程。

回到C市,医生为他做了最后检查,放心地告诉金致尧,他可以学会独立生活。

金致尧送了他一份礼物,从夏久岚处挖掘得来。一套温馨的房子,三室两厅,采光很好的小高层公寓。

房子被重新装修,静置了大半年,可以居住。告诉他,这是他母亲生前住所。

金致尧亲自带他看房,床头摆着他幼时照片,一个玉雪可爱的宝宝,宝宝骑在小木马上,开心地笑着。

那是他两岁时的照片,连他自己也从来没见过。他很喜欢这套房子,珍重地将八音盒、小贝壳放在相框旁边。

金致尧十分欣喜,交给他房子产权和钥匙,还递给他一张银行卡,可以无限制消费。他接过,开始迎接新的生活。

金致尧准备离开之时,夏银河手机叮咚一声,有信息传来,是摄影师发来他的照片,他默默地看了下,问金致尧:“我想学摄影,可以吗?”

金致尧笑了笑,摸了摸他头,像温柔的哥哥安抚小孩,说:“当然可以。”

为他联系了本市最好的摄影公司,当学徒。

日子开始平静下来,他努力尝试新的生活。学徒工作繁忙,既要帮忙打杂又要努力学习,他态度认真,手脚勤奋,老板很喜欢他。

就是性格过于安静沉默,依然没交到什么朋友。除了刚开始取用基本生活所需,几乎再未动用过那张银行卡。

学徒工资低,摄影器材耗钱,将空余的房间租了出去,补贴生活费,就此遇到了自己的室友陶青青。

陶青青是个热情、善良、大方的女孩,比他大五岁,在一家公司做行政,心疼他,主动关心他,成为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温柔的大姐姐会在周末拉着他陪自己逛街,融入自己社交,让他不过于孤僻,沉浸在自己世界。他是个体贴懂事的小孩,陶青青许多朋友也很喜欢他,把他当成自己弟弟照顾。

生活平顺、满足,直到再次遇到费宪霖。

费宪霖在美国治疗大半年,情绪逐渐稳定。孩子的陪伴起了很大作用,疯狂的父亲被幼儿咿咿呀呀奶叫感化,半夜蜷在病房,哭得痛彻心扉。

他回忆起了全部事实,被隐藏的、被遗忘的全部真相。他的孩子曾经无比怨恨他,用自我堕落来报复他,却又在他失忆后再次爱上他,渴望他全部的温柔。

可他是个刽子手,是个禽兽,畜生不如,亲手扼杀了自己爱人,毁灭一份深刻的爱恋,毕生都得不到原谅。他应该被判处极刑。

病人情绪消极低沉,徐医生再次陪他回了国,回到爱人身边,有助于进一步治疗。

他的手上被戴了特质手环,时时刻刻被医生监控,防止情绪再次失控。

他的孩子疯狂抵制他,痛恶他到极点,他无法被原谅。费穆夏也无法拯救他们的关系,夏银河痛恶看到孩子的照片。夏银河告诉他,想被原谅,除非他去死。

费宪霖自杀。

金致尧犹豫很久,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夏银河,夏银河沉默望着夜空,眼神放空,很久没有说话。

金致尧小声问他:“费先生还在重症监护室抢救,但…但…”

后面的话最终说不出口,告诉了他一个地址,说:“我有义务告知您,也许这是最后一面,若您觉得有必要,可以去见一见。”

那天晚上星星很明亮,他站在阳台上看星星,陶青青看出他状态糟糕,安静地陪他喝啤酒。

醉酒之际,他抱着陶青青,小声说:“青青姐,我的爸爸死了。”

陶青青先是震惊,后是不可抑制的悲伤,抱着他哭了起来,安慰道:“姐姐陪你。”

泪水打湿了他被酒水润红的小脸,睡去之前,他迷迷糊糊说:“大兔子死了,小兔子好痛,只想忘记他。”

他没有去看费宪霖,没有去打听他的消息,他决定忘记。

此后多年,他再也没得知过那个男人消息。也许他死了,也许他还活着。

他没有去探望自己的小孩,费穆夏,他厌恶看到他,害怕看到他,他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他活在自己建立的世界里,亲自加上厚厚的枷锁,缩在坚固的壳里,也许一辈子都不想踏出外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