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这面壁的真身,正是当年初遇时他身坐的台基,大名唤作“黄金台”。

黄金台恰如其名,浑身上金髹,錾刻以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幅图景,象征四季和声,并有旭日生,景星出,凤凰麒麟游于郊,种种吉象填满空隙;文饰较繁,构图却显法度。台基四周一共十二道栏杆,则对应天上十二星辰。

即使遭到了废弃,金色外壳仍旧维持一种华丽肃穆的气派。

这座不知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才铸得的黄金台,正是魏朝先皇奉羲的杰作,十年前赏赐于夷吾书院,旌表此地名师高徒之功。

公羊伯鹜认为奉羲行事暴虐,并非理想的君主,黄金俗不可耐,弄脏了夷吾山,故而这赏赐未能叫他高兴,碍于皇权至上,到底没有发作。奉羲倒是兴高采烈,请他取个名字,公羊伯鹜不着痕迹:“不如就叫黄金台,所谓大俗大雅。”奉羲听得大喜若狂,公羊伯鹜暗自冷笑,借口拂袖而退。

史书记载了一段短暂的对话,当年元赫久怀叛志,起事前亲赴夷吾山,请求公羊夫子为他指示迷途。

高祖问:“为君者暴且不仁,我欲建救民之计,不知公以为如何?”

公羊氏答:“当覆之。”

高祖如被撼动,陷入沉默。

之后,元赫果真举兵造反,一路逼得旧主自焚而亡,煌煌大明宫,就此烧成灰。

元赫袭了大位,国仍号魏,改年为嘉泰元年,举国哗然,舆论纷纷,最终是西岐某隐世大族出面,请公羊山长献上一篇《瞻云望日赋》,表露认可新帝之意,方陆续有人闻风称臣。

再之后,元赫尊公羊伯鹜一代鸿儒,欲拜其为国子监祭酒。说是国子监祭酒,可那右相之位仍空缺着,公羊伯骛象征性熬一熬,过些年也就登上去了,公羊伯鹜却是修书一封:“我心系书院,此生志在绍复道统,不愿位极人臣。”婉拒打发了。

元赫并未芥蒂,特遣太常掌故往返夷吾山,听录其授,汇编成书,将其立于官学。公羊伯骛提出人君一切作为必得符合上天之道,呼吁陛下修身养德,审慎治国,顺应四时阴阳之法来陟黜官员,元赫亦多有遵奉,认为顺天地之规序,可以全天地之大顺,公羊卿此言甚善。一帝一师,又传成了一桩理所当然的美谈。

自从奉氏遭受灭亡,黄金台遗留在残阳荒草间,不复往昔的辉煌。

十几年来,学子们标榜清高,极少靠近此地,惟独年幼的冯赆,总在课余之暇来到后山,长久地坐在黄金台上看夕阳。

在公羊山长的授意下,黄金台的围墙早早被拆毁了,台基历经多年风雨,少数雕纹高起处的泥金业已磨残,露出了下面的朱漆,整体却依然巍巍伫立,每日映对漫天红霞,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冯赆习惯孑然一身来来去去,直到睢竹归石枚琛,意外地闯进了黄金台。

箭竹密密植成一堵墙垣,把黄金台掩入深处,一径远远避开尘嚣,化为属于四人的一方天地。四人相聚在一起,吟诗作赋,把盏言欢,谁知名震一时,得来了“东箭南金,西琛北赆”的美誉。

“可真是……命运使然啊。”冯赆回忆至此,眼风虚虚瞟着那三人。

三人若有所感,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去看他。

归石伸臂歪倒在一旁,一只手不停转着酒杯,戏谑道:“看,四弟又心心念念地摸着黄金台了,这般贪财,将来定是当个大奸臣,搅弄风云,无恶不作。”

冯赆不屑地把嘴巴一撇。

睢竹将琴弦按止,摇头笑叹;枚琛单手支颐,以石为枕,双眼却微微眯缝。

他们接着饮酒快活去了。

冯赆仰脸感受着酒后格外惬意的微风,缓缓躺在了黄金台下,醺醺然,栩栩然。

渐近日午,鸟雀在忽近忽远的啁啾的叫着,绿影飘飘曳曳,翻成波浪,沙沙窣窣来了又去,非常容易催眠和催梦。

冯赆慢慢阖上眼皮,任由午后的阳光覆满全身,虽不如初遇的黄昏那么盛大,倒也宁静悠长,连同他们身后的世界、未知的将来都一起沉进了无尽的暖意中去。

他竟然没想到,自己才是最醉的那个。

【??作者有话说】

玩具参考的是中国传统益智玩具“华容道”,“冯赆”是曹操的棋子,“归石”当然就是关羽的棋子啦。

“三尺剑,皎雪骢,我将挟尔成大功”化用自元代杨维桢的《赵公子舞剑歌》,原句为“雪芙蓉,玉青骢,我将挟尔成大功”。

“左右回旋还自翼,变击为刺随低昂”则是出自明代岳岱的《舞剑行》。

抓鬏儿,中国戏曲中儿童角色的一种发式,前额梳齐眉发穗,头顶毛发左右分开,用彩线(一般多用红线)梳挽成两个对称的抓鬏,在两耳前分出两绺鬓发缠节下垂,脑后尾发长至肩下。神话戏中的儿童用这种孩发,如哪吒等。

此处的解释引自中国大百科全书,第三版网络版,有删改。

6 ? 曾许人间第一流

◎睢大与枚三惯常清静,归二与冯四狼狈为奸。◎

光阴在鸽翼边缘穿梭而过,一晃五年,许多学子都长成了芝兰玉树。

其中以睢竹最为出众,五官硬朗,偏偏有一双柔情眼。这青袍美少年宛如被严格教养的高位者,举动由礼,言不轻发,私下尤其钟爱白鸽,每当他长身立于竹篁里,衣带吹风,迎着满天翩舞白鸽,那种君子如玉的气派真是教人为之倾倒。

睢竹的桃花却不甚旺盛,原因在某一月十五,睢竹正在竹林中洗濯杯盏,忽闻林子深处有急忙步声,他刚起立转身,一个丫髻小姑娘猛扑进他怀里,飙着泪珠子,讲了一大堆不清不楚的话。睢竹直僵僵的杵在那里,张开双臂不敢触碰她,又是惊异又是尴尬。

在同一时间,仨个混账弟弟自灌木丛一个接一个冒出了脑袋,头上沾着草叶子,满脸是津津有味的模样。

“你们猜,这是大哥的桃花运吗?”归石双臂交加,以一种得意的神气询问两个弟弟。

“大哥哥好像被吓到了。”冯赆扒着枝叶小声惊呼道。

“那姑娘捂着脸跑掉了。”枚琛观察到最后道。

综合以上情形,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演变为一个“东箭公子滥惹桃花”的荒诞故事,闹嚷了好一阵子,因睢竹无意解释,少女们从此对他敬而远之。

三个弟弟私底下也问过睢竹,认不认识那个小姑娘,睢竹眼角抽搐,随后一脸无奈:“虽然我不知她为何抱着我不放,但是看上去跟思慕我完全没关系,应该是不小心或者认错了人,你们莫要毁坏了人家的名声。”

归石摩挲着下巴:“大哥好像没有过中意的人。”

睢竹静默片刻,突然摇着头笑出声来:“我未来要以家族意愿为先,没有机会选择自己中意的妻室,何况天下女子都相差无几吧,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三个眼睛两个鼻子的还不吓死你!”冯赆向天翻个白眼,“往后给大哥从山海经里选点新鲜的。”

次之到归石和枚琛。前者是轩然霞举,后者是傀俄玉山,各有各长处,各有各动人的风格,观众一直没能给他俩分出个高下。

归石英发俊爽,血气方刚,常常远出郊野行猎。夷吾山地上跑的狐狸,天上飞的大雁,全逃不过他的魔掌。如此灭种之暴行,逼得公羊山长专门腾出一期晨会,不讲儒家圣王之道而改讲释家好生之德了……无论如何,围猎那一日,美少年策白马扬丝鞭,从烂漫花间急遽飞驰而出,一脸倜傥不羁的情景,把一众男儿郎都看得愣呆呆,更别提到了外头,会招惹来多少?*? 莺莺燕燕的注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