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睢竹挑了一只俊俏的白鹦嘴作为佩哨领飞之鸽,可是冯赆却不肯听他的:“我偏不要这一只,我要自己选。”

冯赆巡视一圈,指向一只眼儿媚的黑玉翅,“我要这只!”

睢竹略有迟疑:“它太小了,也许不能胜任佩哨。”

冯赆不依不饶:“我就要这只,它长得好看,你替我捉出来。”

睢竹妥协地微笑:“也罢,那便让它试试看好了。”

睢竹教冯赆如何正确地佩系鸽哨,那只娇小的黑玉翅也倔强得很,扑棱着双翅,拖起尾翎上对它来说有些过大的竹哨,随鸽群飞升空中,盘桓之际响彻云霄,连归石和枚琛都一齐引颈眺望。

鸽群白色多于杂色,被半明半暗的天幕衬托得如霜似雪,尤当它们左右轮番回旋,哨音变化更加明显,极尽悠扬婉转之韵致。

此声此景,深入四心,岁月虽邈,常忆常新。

那个上午,冯赆对睢竹伸出的手佯佯不睬,在此之后,倒是窸窸窣窣的主动找了他们好几次。

他们懂的东西可真多,有时说大魏山川形胜,有时说各地风土人情,有时又说些民间趣事,冯赆托着腮帮,很容易就听得入了迷。

三人自然而然地接纳了冯赆。或者说,是冯赆接纳了三人。

四人合力将后山精心整顿一番,扫除断壁和残垣,移栽来一大片翠竹,围住了整座黄金台,便一改昔日荒芜气象,理所当然发展为大家的秘密基地。

某一次,晨会上共同迟到,师尊打趣他们一体同胞,分成四院都要扎作一堆,四人相视一笑,晨会散后,他们并肩回归竹林里。

睢竹环视一周竹林,合上折扇笑道:“我们年华正盛,恰似这座青翠竹林。既有缘相聚于此,不若在林中祭告天地,我们结为异姓兄弟,如此可好?”

归石当即豪气响应,枚琛淡静地点点头。冯赆瞥瞥这个,又瞅瞅那个,嘴角翘起笑弧,也不曾表示异议。

一人折了一截竹枝,插在地上当做香火。

他们在竹林下齐齐拜倒,发誓从今以后患难相随,休戚与共,永怀救护之意。

归石向冯赆瞟去一眼,嗤嗤说道:“这个定然是最小的了。”

冯赆狠狠地瞪了回去:“你想做最大的,也轮不着你。”

枚琛嗓音轻慢:“有兄有弟,我往后是不怕寂寞了。”

睢竹转过身来,笑吟吟地一展折扇:“我今十六,应为长兄。”

按岁数排行,以兄弟相称:睢竹是老大,归石居二,枚琛居三,冯赆是老幺。

他们的结拜也使美名彰扬开来:东院之睢竹,其材可成箭;南院之归石,其质可比金;西院之枚琛,出乎其类;北院之冯赆,拔乎其萃。

时人谓为“东箭南金,西琛北赆”,乃是夷吾山一件千载难逢的盛事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参考了王世襄先生《明代鸽经清代鸽谱》部分内容。

4 ? 东箭南金 西琛北赆(中)

◎睢大枚三在对弈,归二冯四在吵架。◎

事实上,四人同游共息时,远没有后世描绘的那般仙风道骨。

睢大和枚三心性淡然,手谈纵横捭阖之道;归二和冯四倒是爱争,口辩行兵布阵之法。当他们在竹林里,最常见的场面就是:睢大枚三在对弈,归二冯四在吵架。

这边,睢竹一面下一面教,枚琛一面下一面学。

睢竹博艺多能,自是无庸赘述,而枚琛不擅此道,落子时横行直走,布局中错漏百出,颦蹙着脸,失却不少潇洒风致。

尽管如此,每次轮到枚琛执子,他还是非常果断地想下哪就下哪。

他们俩个都是安静的人,直至枚琛下完这一步,瞥见睢竹一脸似怪似讶的异样神情,有些羞赧,难得地解释了一句:“我感觉应该下在这儿。”

睢竹用扇子挡住嘴角的抽搐:“随便下下……也行。我们不必结局,在上课前比较目数,得到最多的目数就可以了。”

枚琛反应敏锐,却因初学阶段,眼光较窄,总被局部的厮杀吸引了去,对全盘的掌控力显是不如睢竹。他被睢竹注目之后,忽然变得拘谨了一点,正在踌躇之际,睢竹便阖上扇子,用扇柄给他指了一步:“七之十四。”

枚琛沉吟一阵,忍不住俯身细察棋局,迟疑地问道:“为何下在七之十四?”

睢竹用扇柄在周围画了一个圈:“这儿续上一口气,你往后能走得更开阔些。”

枚琛如言放上黑子,轻飘飘一声叹息:“只有大哥纵着我这臭棋篓子,从前家里人同我下棋,总是把我杀得不留情面,我没什么劲道,就闷闷不乐地丢开了。”

“物速成则疾亡,晚就则善终。”睢竹唰一下展开扇子,含笑的嗓音好似琴弦锵鸣,“是故大雅君子恶速成,不必急于事功。”

那边,归石发表意见的时候,脸上总有种张扬自大的神情,冯赆非常看他不惯,处处爱好和归石作对他不知道自己整日里也是这死出。

大概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归石和冯赆莫名其妙玩到了一块。

“三二一,你中计了,我这里还藏着一支步军!我踢我打,我杀杀杀,我赢啦!”

“你!不是说好要出正兵吗?你又设奇兵作埋伏!!”

“谁叫你真信呀?”冯赆愉快一声,推倒沙土,“再来再来,换一座山势玩儿。”

他俩个亲自设计了一个游戏,在地上指画道路,沙土堆聚成山川不但可以知悉山川的形势,有时还从山巅、树表、河流中推测出敌方的虚实用竹片当做兵马器械,开局先掷五枚骰子,决定谁抓多少牌,代表多少兵。

五枚骰子共可掷出十种排列组合计数,然而,不知是冯赆运气奇差还是归石运气奇佳,冯赆老是掷出杂彩,归石老是掷出贵彩,他们的势力总是不对等的。

归石委实天真,他一开始以为这个玩法纯粹是让两人对阵拆解的,掷骰子不过是为彰显天然优劣之势,在兵数方面增加些许难度与限制……

这也是归石家中教导使然,长辈对子弟只要求一个光明磊落刚正无邪,至于如何排阵如何布阵如何拆阵如何解阵,一般都默认在双方正兵相迎的情况下,还从未曾见识过谲诈多端,杀人无形。

第一次跟冯赆开玩,双方也确实正兵出迎了,归石擅长行阵,轻而易举地大破了冯赆,结果他鸣金收军时,冯赆却大喊一声:“起!”揭开灌木插枝所伪装的“树林”,冯字伏军通通突蹿出来,杀得他的残军七零八落,归石如遭奇耻大辱,险些发脾气掀翻整座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