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在早期起兵时元氏发动的刺杀中身亡,十五被项知归俘虏后触柱而死,还有两个她当然不舍得随便动用,与项知归周旋的“公主”,也不过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小卒。她在前线没有“眼睛”,对诸侯多有倚仗,殊不知这一放驰,更纵得诸侯无法无天了!
百万大军,百万大军,倘若不能为我所用,那么在我手中,跟在元赫手中,又有何区别?
她冒着被反噬的巨大危险,把这群豺狼全锁进了笼槛里,谁知道它们根本不肯长久安驻,不肯死心塌地依附于她,再牢固的缰绳都快要捆不住它们了。
她伫立在原地,死死地攥紧了双拳离最后的胜利还远着呢,他们就先被途中的利益勾出了贪欲,满心记挂着如何搜劫更多,实在是鼠目寸光!
这样不堪的“棋子”,当真可以辅助她复兴祖宗基业吗?
诸侯的争执仍在继续。
“不过,附近倒也没什么村寨,也没什么人烟了。”
“我曾经以为百姓都住在梧桐城里呢。”
“蒋巳将军不是抓了很多吗?我本想抓一些青壮来充军,来不及实施,他们就告诉我一整座村寨都空了。”
“本侯只是随便抓了一些,没抓完,想必是躲在某处山僻了吧,剩下一些老弱妇孺,也没什么价值,全部抓来岂不浪费本侯的粮食?”
“我想回我的封地去。殿下把我拘在梧桐城作甚?又寒冷,又没有女人,又没有好酒好菜。”
“若说到女人……”
朝阳公主阖上眼睛,没有出声,脸上肌肉却微微地在抽搐。
“豁啷”一下巨响,案头搁着的一只半人高的漆雕百宝嵌花瓶摔跌下来,在地上碎裂得惊天动地。
大厅气氛骤然一凝,诸侯的议论声果真停止,连锦绣担架上的胡亥也悠悠醒转。一张张脸慢慢地转向了声源处的公主,表情变得十分怪异,浑如狼顾鹰视,渐渐进逼。
而她不过冷漠把红裳一旋,于满座居心叵测的猜疑目光注视下,扬长抽身就去了。
28 ? 自古道 兵胜负 乃是常情
◎再不学聪明些,奉羲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漆漆的一刻里,梧桐城伫立的一座高敞古楼,依旧燃着微微烛火。
斗室之中,横亘着一架千里江山图款彩屏风,足足有十二叠,中部通景大幅山川,并以仙鹤、鸳鸯、鹡鸰等作点缀,格外华丽灿烂,气势磅礴。
而被烛火照亮的那一小块山峰,映印着一抹枯瘦的人影。
“朝阳,你还是不够聪明啊。”
听罢她所有的怨词,屏风后的人影不温不躁地回了一句,有些模糊不清,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怎么能寄望于他们呢?他们本就是一群豺狼啊你应该反思你自己的错误,一据塞北锁钥,二挟大魏太子,三以百万军之逸待三千军之劳,样样占尽上风,为何还会落得节节败退?”
他的身影闪了一下,即使看不清,奉瑾也知道他一定像往常那样,慢条斯理地支起了一条腿。
“你素来心机诡秘,既是暂且隐忍,为何仍未施出报复之计?最快速最省事的路子已经摆在你面前了,不用手中的筹码为自己增加胜算,难道你是盼望着元赫把江山拱手交还给你吗?”
奉瑾忽然噤若寒蝉他的意思,是怪自己故意隐瞒元睢的身份,没有利用他争取更大的利益。
那天,她围城打援的计策被识破,尽管如愿擒获了援军,却也禁不住诧异,难得走出珠幕,移步到城墙上,目的想见识一下领军者何许人也。
城下人马纷乱,她一眼扫过去,瞬间认出元睢在其中领头的身影,心中惊疑的同时,想的却是:乱军拼杀之际,会不会殃及元睢?
稍一转念,公主就翩翩地把身子挨在石阑上,非常有趣似的微微笑了:“对面的军师长得真好看,把他留给我吧。”
授意当时假扮自己的十七,带走“军师”,其他人都关押起来,以免当场激发事变。
直至形势稳定,她才下达“坑杀俘虏,一个不留”的命令。
是的,她使诈了。在进门那会儿,无论元睢选的鱼肉是生是死,她都不打算放过那六千兵卒。至于为何跟元睢说这个理由,不过是她怀揣恶意,想看一看元睢愧悔自责的反应。
这不能怪她草菅人命,她也有不得不为之的衡量:元氏军士忠心耿耿,誓死不降,若是留下他们性命,恐怕生出肘腋之患,更何况她当时准备长驻此城固守不出,粮草储备有限,哪里舍得喂给这群异心的俘虏呢?
众将迄今只知她手腕狠辣直接坑杀了六千人,独独将那个相貌英俊的军师留在府里,以为是被公主收作了面首,倒也不曾起疑心。
每次来找公主商议军务,偶尔与元睢擦身而过,还会在其背后交换意味深长的眼神,暧昧地嘁嘁作笑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个沉默冰冷的美青年正是魏朝当今的太子殿下,将他挟持在手,攻取大魏便如同探囊中之物。
奉瑾却是明白,元睢表面如玉,内亦刚直不摧,除非徐徐缀网图之,否则绝不受人要挟屈服的。她纠结了不到一刻钟,便决定自己要隆重收服他,故将此事写成密信送去大魏太上皇那处,存心叫他因自己嫡孙的落难而伤神,却始终未在军中公布元睢的身份。众将既不知情,自然也就无法实施对他的利用。
那人鼻子里冷哼一声,忽然换了一种口气很诡异地说道:“该不会是……舍不得了吧?”
奉瑾陡生警醒,呵呵冷笑两声,嘴角嘲讽地一勾:“要是被那群人知道我藏着元睢,那还不像苍蝇见了血,把他撕成一块一块的?我怎么抢得过他们?”
她一拂大红裙摆,径自坐下来,用手抚摩着那红指甲,“更何况你比我熟悉元赫,他可不是那种束手待毙之人,一个元睢的价值,还远远够不上呢”
“狡言善辩。”他从齿缝里逼出一声刻薄的冷笑,“你又不止一个筹码,百万大军迁延不发,外地还没集结的便罢了,你手上也不止十万兵马,关进城里白白浪费粮草是做什么?项知归始终拦在关前,你一拖再拖,也没瞧见心急的样子啊?”
无名指上的红指甲在奉瑾手中“喀嚓”一声断落了,她攥紧拳头,把脸一沉,声音尖锐了数节:“兵多就有用了吗?”
她随手扔掉那片红馥馥的断甲,深深倒吸了一口气,“这些将军惟利是图各谋其事,没一个听从号令,我怎么敢轻易放他们出城?!”
奉瑾心下暗恨。
项奉两军常常爆发一些零星战斗,一旦挫败,她便感到无比屈辱烦乱,好几次克制不住,动起驱驭万军碾压对手的念头。
偏偏脑海之中,总会冒出夷吾山背诵过的无数东西“庶民者,国之本”“以德行仁者王”“穷不失义,达不离道”治家治国的道理,忧国忧民的话术。
她不敢放。
诸侯是野豺,不是家犬,整体如一把双刃剑,也许未战胜敌人,便先割伤了主人。奉瑾深恐自己不能驾御,届时乱军纵横,制造一场席卷魏朝的大灾难……
她借口养兵自守,将他们关了起来;他却要放出来对付区区一个项知归,开什么玩笑!
父皇生前惟知战斗不务修德,已给社稷带来太多创痛,身为他惟一的女儿,她理应斟酌损益,尽力偿还先人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