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1)

随后一道旨意,他成了元家第一位皇太子。

“看来元家臣下上僭,也没有心安理得,居然刻意把你的面相和龙扯上关系,以此来彰显你们元家是天命所归……”手指移到他的下颚,一用力就扳起来,她左右瞧了瞧,深深地唉了一声,“真是可笑,明明都造反了,却还会害怕天下后世的议论。”

她那双上勾的凤眼,此时满溢了讽刺的神色,“你说,外人蓄谋我的位置,我怎么可能拱手相让呢?”

元睢闭上眼,额头上的“龙角”也跟着隐隐动了一下。他决心抵御那袭来的什么,往后退避了一下,同她的面庞离得远些,才复张开眼,平静地迎上了奉瑾几近挑衅的目光。

“你自小便超群绝伦,我从未因你女儿身而轻鄙半分。我所不能容忍的,是你心术不正啊!”

他嗓音极轻,“你兴兵作乱,大魏烽鼓不息,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你口口声声要夺回自己的东西,因这一己之私与民离心,即使你最后赢了,也不免名誉扫地,重蹈你父皇的覆辙。届时众怨沸腾,你骑虎难下,必将比今日兵临城下的形势更困难千倍万倍你当真可以一直自信下去吗?”

他生得骨重神寒,眉睫下落,竟有淡淡的神性流泻而出,“阿赆,休要狂妄。”

这一席话,使奉瑾变了脸色,霍然一下起身,眼底犹如堆霜聚雪一般,亮铮铮的刺人眼目。

她声音低回而阴沉:“你真该死。”

他笑了:“我确实早该死了。阿赆,你现在威胁人,还是只会这么一句话吗?”

她无比冰冷地勾起嘴角:“一个纂逆之辈,也配决定自己怎么死吗?”

他垂在案下的手指微微一个屈伸,收握了起来。

这时候,黄衣侍女匆匆地从那雕有凤鹤花卉的月洞门外面进来,于菊丛边缘远远地冲着公主打手势,似乎要禀告什么。

奉瑾从眼梢瞥了她一下,眼锋未敛,十七却并不感到忧惧:公主是个认真负责的棋手?*? ,不怕被打扰,只怕属下没有准时回禀,让事情超出她的控制范围任何她无法掌控的事情,都会轻易地激怒她。

在场除开奉瑾,没人看得懂十七表达的意思。

奉瑾目光敏锐,不知获悉了什么,抬手把一整盘棋局打翻,转身离开了秋菊遍地的庭院。

元睢低头瞧着这一场残局,勉强牵动嘴角,但又满心漠然。

脸上没有表情,眼中却蒙了一层近乎怜悯的雾气,喃喃自语道:“真是互相折磨啊。”

拨弄了一下棋子,不由一阵悲从中来,他不堪重负地撑住了额头。

是啊,元家冒不韪以争大权,事实俱在,不容抹煞。

号称替天行道,难免纂窃之名。

……

项知归如此行径,看似血气冲动,实则别有预谋。

项家是正儿八经的将门世家,崇尚武功定祸乱,行事讲究一个勇猛精进、志愿无倦,最忌讳其下子弟们藏奸取巧。

这种教育方法虽然迂腐,但因为这种教育,项家子弟们显得正直、刚毅、不可摧折。

项父早年携妻出征南疆,项知归在南疆出生,从小目睹烽烟长大,那些日月一般皎然轶荡的大义更是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深受家世浸染,他一直觉得出师有名,是一件替天行道、煌煌威仪的事情,应该秉持光明正大之心,杀尽天下魑魅魍魉奸邪小人。

项知归十五岁进夷吾山,第一次读到冯赆的藏书,里面充满权术、阴谋和杀戮之气的历史故事,看得他不自主毛骨悚然。

恶鬼,恶人,究竟孰更恶劣之?

阿赆便是整天对着这些东西,才长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吗?

他素日对自己要求严苛,即使身处暗中,不为人知,也须像被无数人注目一般高尚地行事,知道兵行奇正虚实,仍然对插圈弄套一类的心计不屑为之,只有跟四弟玩闹时,才偶尔拈来一用。

待到他下山还家,自觉这颗心不够干净了,便惴惴不安地向他阿父请教。

当时阿父身披重甲,垂视手中天子赐剑,所感叹的一番话,他至今都记得:

“我们这种领军人家,最怕表面不够老实,招来主上的猜疑忌惮,教导你们要光明磊落,只是为了筑基你们日后的性情本色。你看阿父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很威风是不是?一样要屈从主上的操纵,窥伺群臣的颜色,在明枪暗箭中保全荣耀。待你日后处世,免不了被泡在这座染缸里的。不过阿父很欣慰,从前是项家长辈为小辈们遮风挡雨,小辈们才能坚持自己心中的大义,如今你既也领悟了,就轮到你来守护小辈们心中的大义了。不要让他们过早地察觉,这个世界的肮脏。”

那时候,他已经得知自己在夷吾山结拜的兄长便是当朝的太子殿下了。

是吗?是为了不招致主上猜惮,才不得不练成这种心无城府的模样吗?

他跪在地上,思绪飘忽,心乱如麻。

“我跟你们是不一样的。”他内心默默道,“我有大哥,大哥就是我的主上。主上以手足之情待我,我是不必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

他这样想着,志向更加坚定:“我只要做到阿父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可以了,不,我不仅要让项家小辈们坚持大义,我还要让全天下都知恩谊,晓大义。这样的话,魑魅魍魉会大大减少,人们会为正义慷慨以赴,大哥所掌的天下会更加稳固,三弟所梦的云中会更加祥和,追随于我的兵与卒,也不会因为毫无意义的阴谋斗争而死去。”

参战以来,他慢慢地更加认同了阿父这番道理:这世间真正讲究“正”和“大”的军将,终究太少太少了,你秉持光明之心,对方却未必,指不定还会暗中捅上两刀。临阵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当以斗智为上计,倘是单靠勇力,一味正攻,而致忽略了敌人的奸谋,那么跟用麾下袍泽的性命当赌注有什么分别?

有时候,他会想起阿赆,是阿赆先教给他的:“二哥哥,战争就是这样的啊。”

于是他在逐鹿谷埋伏火箭,取巧斩杀了对阵的掌旗使,选择反间公主的不臣之将,再至寨下尽力叫骂,不顾一切将叛军激出城来,一边与其略略交战,一边派人换上奉军死尸扒下的甲衣,装扮成敌方模样,绕道火烧了梧桐城周遭之郡的粮仓。

本以为这是自己行使阴谋中最得意的一招了,没想到他在战场上回过头来,发现自家后营也被人用同样的方式袭击以后,整个人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胸口都快被这一幕气得爆炸了。

他既急且恨,急的是自己远道而来,塞北多山地,粮草辎重本就转运艰难,若是不能为继,只得被迫退兵,无功而返;恨的是公主狡诈,居然恰巧跟自己的算盘打得一模一样。

尔虞我诈,结果两败俱伤。

25 ? 披尘入世为阿谁(上)

◎是哪个纳兰家?哦,是那个纳兰家。◎

太子被陷,将军出征,大魏朝廷也浸漫在某种潮朽的不祥之气中。

朝廷的诸臣,头部是奉氏旧臣,多数与皇室有姻亲,因其根系深广,元氏为了镇定人心,不得不任用他们;底部是寒门士子,由夷吾山长举荐而来,苦于出身低微,哪怕皇帝有心提拔,掌握的资源也还是不能跟奉氏旧臣相比较。

奉氏旧臣隐隐得知了一些不利的消息,面对塞北那位前朝公主的衅战,究竟暗中给予支持,抑或堂而皇之打压,盘算全未形于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