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竹苓在父母跟前说了什么,次日用过午饭后,孟尚怀便让人将孟琬叫去了书房。
孟尚怀正在书案前作画,孟琬进屋时,他刚好落下最后一笔,抬起头淡淡一笑道:“来了。”
“才服过药,所以来得迟了些。”
“听竹苓说你身子好些了,可我怎么瞧着你脸色还是这么苍白。”
孟琬佯装乖巧,“只是近来胃口不大好,不碍事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晏先生也十分关心你,同我说了好几次让你安心静养,不必记挂着课业,方才又差人给你送了几盏燕窝。等你病好了,一定得好好谢过先生。”
孟琬心虚道:“我记着了。”
想到撒了这样一个大谎,还惹得尊长替自己担忧,孟琬觉得惭愧不已,声音也跟着头低了下去,“我这次错过遴选考试,爹爹很失望吧?”
“我叫你来便是为了这件事,”孟尚怀叹道,“你自幼天资聪慧,心气又一向很高,这次因病没能参选,不用说爹爹都知道你心里不是滋味。做父亲的心疼女儿都来不及,哪里会有怪你的道理。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许多事情强求不得。”
孟琬颔首,“我都省得的。”
“你生病后,性子较从前沉稳了许多,话却没有从前多了。你母亲说女儿长大懂事了,可我倒觉得这是因为你落选后太过失意的缘故。”
孟琬只安静地听着,没有多作解释。
孟尚怀继续劝道:“其实琬儿,你先前所学,也不是非要到内廷才能施展。古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治家可也是一门学问。采买,管账,约束下人,教养后辈,打点府中大小事宜,可并不比庙堂之事简单多少。”
话说到这里,孟琬已经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开门见山地问:“爹爹是打算给我议亲?”
孟尚怀没想到孟琬会问得那么直接,先是顿了一顿,索性也直截了当道:“我和你母亲知道你是最有主意的人,本不打算这么急着把你嫁出去的,可这桩婚事,实在是推脱不掉。”
她如今并未入宫应选陪侍,若卫家真拿出当初两家长辈的几句戏言要和孟家订立姻亲,父母也的确不便食言。
只是她不明白,春闱在即,倘若那卫公子能一朝进士及第,定会有更多达官显贵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何必急于一时?
难不成是卫家怕卫淇科考落第,无颜再向孟家求亲,所以要先行定下?
不对,好像也说不通。
幸亏竹苓先前多少向她透了一点风声,让她不至于毫无心理准备。
孟琬有意示弱,垂额道:“爹爹,我如今还病着,此事可否稍迟些再议?”
她记得前世卫淇是在入翰林院后娶了郑皇后的侄女,谢玄翊的表妹为妻。也许这意味着等到科考张榜之后,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恐怕不行,”孟尚怀神色凝重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赐婚的圣旨应该不日就会下来了。”
“赐婚?”孟琬讶然。
吏部尚书之女和大理寺少卿之子的婚事竟能劳动今上和皇后亲自赐婚,这其中牵涉的利害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复杂。
“女儿,若是为前程考虑,这桩婚事也不失为一条极好的出路,说不准日后……”
“爹,我知道您的意思。”
孟琬知道父亲是好意开解,却实在不想再听这些自欺欺人的说辞。归根到底,不过是上意难违,不得不从命。
好在她已然看淡了男女之事,对情爱再无希冀。能不嫁人最好,若一定要嫁,嫁给谁似乎都没有太大分别。
且以她前世对卫淇的了解,此人人品端方,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后来他仕途不顺,迷上了求仙问道,常年在道观修行,根本不着家。
郑太后还劝过他好几次,但怎么都说不动,索性由着他去了。
嫁给他倒是清净。
孟琬于是道:“我都听爹娘的安排就是了。”
议婚
孟尚怀没想到此事会如此顺利,适才准备用来劝慰孟琬的那些话现下也派不上用场了。他点了点头,正准备再嘱咐孟琬几句,恰巧此时小厮在门外通传:“老爷,舅老爷已经到了。”
孟尚怀转头应了一声,便让孟琬回房歇息,自己随后去到前厅会客。
妻子江氏和妻弟江临在前厅等了许久,桌上的茶水都已经凉透了。
孟尚怀先遣了婢女去换新的,这才缓步走过去问道:“行舟,今日怎么得空来看你姐姐了?”
江临将几个匣子往前一推,笑呵呵道:“这不是北壬使团要来求娶平嘉公主嘛,随行的队伍里的商贾趁机带了些货物来京城售卖。我瞧着许多玉器好看得紧,还都是咱们中原没有的,所以特地买了几件送给姐姐,姐夫,还有琬儿。”
“真是让你破费了。”
“都是些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江临摆摆手,“说起来,琬儿过不了多久便要出嫁了,我这做舅舅的合该表示表示。这不过是些彩头,等琬儿添置嫁妆的时候,我定要再备一份厚礼,让她在夫家面前出尽风头。”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姐夫这话说的,舅舅关心外甥还有错?”
江氏蹙眉道:“相王是何等贵重的身份,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也能在他跟前吹嘘充阔?这话咱们关起门来说过也就罢了,莫要出去惹人笑话。”
江临却不以为然,“姐姐此言差矣。相王谢玄稷虽为嫡长子,可是荣宠远不及其弟成王。今上偏爱郑氏,早有以成王为太子之心,前些日子才处理了请立相王的言官,近几日又将礼部几个官员下了大狱,其中那位礼部侍郎李赞还是当今皇后的亲伯父,这摆明就是冲着相王来的。”
“况中宫与今上不睦已久,处处受郑贵妃牵制,休说是在御前替相王说上几句话,能不惹得今上迁怒于他就已是万幸。如今这天下只知成王,不知相王,我倒不知相王贵在哪里,重在哪里。”
江临在读书一事上极不成器,于经商却是个奇才,不过几年就靠和北壬做香料生意发了家。他为人乐善好施,结识了一群三教九流之人,这宫里宫外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能打听个一二。
他对此自得不已,行事也愈加张扬。有时私下说话狂傲了些,若无伤大雅,孟尚怀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番话却引得孟尚怀脸色骤变,沉声提醒:“行舟慎言。”
江氏从来不关心宫闱之事,只知道相王是当今皇后的长子,本不是孟家能高攀得上的。乍然赐婚已是令她心生不安,江临的话更让她乱了方寸,忙看向孟尚怀,问道:“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