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的他,不该落得上辈子那样的下场。

傍晚下了?一场雨, 洗净了?白日里的燥意。孟琬坐在庭院里打着竹扇,见冯九端了?一碗安神汤往书房的方向去, 正?好拦住他的去路,温言道:“给我就好。”

孟琬走到书房门?口时,谢玄稷正?在翻阅天?喜酒楼命案的卷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产生?了?错觉,她?发?觉他在瞥见自己?走近后,下意识合上了?案卷,不过面上倒是不见什么异样的神情?,仍像平常一样淡淡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孟琬脱口道:“来?看看你不行吗?”

这些说辞她?上辈子已然是运用得十分娴熟,娴熟到她?并不会觉得用这样含娇带嗔的语气和?谢玄稷说话有什么不对劲。

可意外对上谢玄稷困惑且警觉的目光时,她?才后知后察觉到此刻空气里正?漂浮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暧昧。

她?咳嗽了?两声,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替自己?找补,谢玄稷的目光便率先落到了?她?手中的安神汤上,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语带责备道:“冯九如今越发?不成体统了?,交代给他的事情?还躲懒交给旁人来?做。”

孟琬听他主?动和?自己?搭话了?,也就顺着这个话茬替冯九解释:“这不干冯九的事,是妾恰好有些话想要同殿下说,这才抢了?他的安神汤来?借花献佛。”

说着将安神汤搁到桌上,示意他快些趁热喝。

谢玄稷却只?淡淡扫了?一眼,就重新将视线落回到了?孟琬的脸上。

孟琬心里本就藏着事,经不住被人这样打量,她?竭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走到谢玄稷身侧,却发?觉他仍直直望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紧张,故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殿下怎么不喝呢?怕我下毒啊?”

这只?是她?为了?不让气氛冷下去,不经思索说出的一句玩笑,连谢玄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可话甫说出口,她?却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心口揪痛了?一下。

谢玄稷端起药碗,正?要饮下,却又?见她?莫名其妙地偏过头去,退回到了?桌案前,眼底闪过一丝惘然,极快地说了?声:“罢了?,不想喝就不喝了?吧。”

虽然以往孟琬也有许多让自己?琢磨不透的行为,但还从未见过她?现在这般反反复复,冒冒失失的样子。

谢玄稷又?将安神汤搁了?回去,正?色道:“你来?我这里,又?是打算给谁当说客?”

“殿下误会了?。”

孟琬知道依着现在沸腾的民怨和?谢玄稷心中的猜疑,她?若是再做什么阻挠谢玄稷查案,不但不会有任何效果,反而会促使谢玄稷更加防备和?疏远她?。

眼下更好的解法应当是让谢玄稷重新拾起对她?的信任,允许自己?在他查案的时候跟在他身边,最好还能和?自己?分享一些案情?。自己?也好时时盯着他,不让他被人揪出什么错漏。

想到这里,她?只?好硬着头皮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断言,改口道:“其实妾回来?之后也想了?许多,觉得此案确有许多疑点,若笃定张老夫人手上没有证据,未免太过武断。殿下想要顺着这个方向查,妾并没有异议,也会支持殿下的。”

她?说完这番话之后抬眸看了?谢玄稷一眼,见他眼中并没有任何波动,便知自己?刚刚说的话他是一点也不相信。

果然,谢玄稷随即就不咸不淡地说道:“这几?日外头乱得很,你便待在府里好好歇息吧。”

孟琬听他这么说,再没心思去揣测他是怎么想的,直接问:“你这是在怀疑我?”

谢玄稷倒也一点都不绕弯子,掀了?掀眼皮道:“从舞弊的流言出现以来?,你觉得说哪一句的话,做哪一件的事不值得我怀疑?”

孟琬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在脑海里措辞。

其实来?之前她?准备过借口。

既然谢玄稷曾经做过一些奇怪的梦,又?似乎是相信谶梦之说,她?不妨将此事往这方面引导,让谢玄稷觉得她?也做了?这样一个预言的梦,所有才会对许多事情?这般确定。

到时,不论谢玄稷是否会相信她?所谓的梦境内容的真实性,但有了?这样一个理由,他应当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质疑她?的动机。

只?是……

孟琬再度欲言又?止。

倘若她?主?动提出了?这个说法,那必然会涉及到许多前世的是是非非。不到万不得已,她?委实不愿意直面这些东西。

而且对于过往的印记,她?终归是心虚有愧的。要是不慎说漏了?什么,没法圆回来?,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把握住她?现下拥有的一切。

何况她?也不确定,如果谢玄稷误以为她?真的有依靠梦境预知未来?的能力,她?还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干脆地答应和?自己?和?离。

孟琬还在犹豫要不要真的出此下策,谢玄稷却毫不客气地出言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诘问道:“孟琬,你同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担心我查出什么对你那卫小公子不利的证据,让你心上人探花郎的名头飞了??”

孟琬被噎得说不出话。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谢玄稷想了?大半天?,就是为她?想出这样一个理由。

她?一时有些无奈,半晌无言以对。

谢玄稷却只?当她?是默认了?,冷嘲道:“我倒是没想到你对你那卫小公子如此没有信心,那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呢?总不会就是喜欢那张漂亮的面皮吧?”

这话说得算是刻薄了?。

不过孟琬此刻没有心思在这种事情?上和?他纠缠。

她?还在心里权衡到底是让谢玄稷误会她?是在包庇卫淇更严重,还是透露出一些前世的印记更加危险。

思来?想去,孟琬还是觉得让他误会自己?包庇卫淇怎么着也比让他知道自己?和?谢玄翊之间有什么关联要好。

她?其实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

或许她?只?是恐惧。

恐惧过往发?生?过的真实胜过自己?亲手炮制的虚假。

孟琬很快整理好了?思绪,又?恢复了?往常那样游刃有余的姿态,做出一副黯然神伤的神情?,低声对谢玄稷说道:“殿下说得是,所以殿下请相信妾也想查清此事,毕竟没有任何人比妾更想知道自己?的心上人究竟值不值得自己?喜欢。”

谢玄稷眼底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再继续回应孟琬什么,而是直接下了?逐客令:“王妃要说什么本王都知道了?。本王还有案卷要看,王妃若无别的事,还是先行回房歇息吧。”

孟琬见他态度如此坚决,也只?好敛衽行了?礼道:“那妾就先告退了?。”

孟琬离开之后没多久,冯九便来?到书房禀报谢玄稷,“刑部那边刚刚来?传话,说仵作验过尸之后发?现那张先并非咬舌自尽。”

谢玄稷眉头一紧,“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