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孟珂弯下腰去要将孟琬扶起,孟琬却是执拗地不肯起身。

孟尚怀气得火冒三战,质问道:“孟琬,倘若真是相?王放火烧了福宁宫,你也要同他一样做一个乱臣贼子吗?”

孟琬仰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爹爹,休说福宁宫的火未必是他放的。即便他真的要做乱臣贼子,那女儿便也陪他一起做乱臣贼子。”

“啪”的一声脆响,许幽和孟珂来不及阻拦。孟琬的脸颊上顿时出现了五道清晰的指痕。

江氏立刻蹲下身去,将孟琬护在?怀中,怒瞪着孟尚怀道:“琬儿还怀着身子,你这是做什么?”

孟尚怀吹着胡子不说话?。

孟珂咬牙道:“妹妹,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江氏摩挲着孟琬红肿的脸,心疼道:“琬儿,你疼不疼啊?”

孟琬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眼泪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尚怀也后悔自己?刚才下手太重,叹息道:“琬儿,你即便不肯听你父亲的,也该听听先?生的教诲。你先?生教你的圣贤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

孟琬跪直了身子,平声道:“先?生教过我许多圣贤书,我却也不是每一句都能?记得清楚。可有?一段话?,近来却总是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孟尚怀斜眼看着孟琬。

孟琬道:“孟夫子有?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孟尚怀恼道:“你还振振有?词!”

“爹爹,”孟琬缓缓摇了摇头,“我赞成相?王逼宫,不单单是因?为相?王是我的夫君,更是因?为女儿从来都认为。为臣者,非独奉君一人,更须心系百姓,维护社稷之安。”

“陛下视民如草芥,民亦视君如寇仇。因?为民不知?有?国,国亦不知?有?民。爹爹觉得,这样的朝廷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内忧外患,还能?支撑多久?”

孟尚怀一时间有?些理屈词穷,仍硬邦邦道:“一派胡言!”

孟琬眼看说不动孟琬,又去求孟珂:“哥哥,成王做了这样多的布置,是一定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的。不是我们,便是他。雁州发生了什么,渊州发生了什么,哥哥你不是不知?道,你难道真的甘愿让这样一个人做皇帝吗?”

孟珂眸中露出迟疑之色,目光不自觉往孟尚怀那里?瞥了一眼,“父亲,琬儿的话?说得也有?理。”

孟尚怀指着孟珂的鼻子道:“怎么连你也……”

然而话?音刚落,一道寒光便从眼前掠过,一把刀刃锋利的匕首瞬间架到了孟尚怀的脖颈处。

定睛一看,挟持自己?的人竟是妻子江氏。

孟尚怀错愕地瞪大双眼,只瞥了那匕首一眼,就迅速收回了目光。他直视着前方?不敢乱动,咬牙道:“端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江氏看了一眼许幽和孟琬,道:“琬儿,许将军,你们赶紧带兵入宫去,这里?有?我。”

“端娘!”

孟琬怔了怔,茫然道:“娘,你……”

江氏直视着孟尚怀的眼睛道:“成王既巴巴地来通知?了咱们,那定然是已?经清楚了今夜相?王府会有?动作。即便琬儿他们坐以?待毙,难道成王日后就会放过咱们吗?”

孟尚怀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江氏又道:“孟尚怀,你听清楚了。你们孟家?的百年清誉,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儿女能?不能?平安,若你真的要拿着孟家?几十口人的性?命维护一个虚无缥缈的声名,那别怪我刀下无情了。”

僵持之间,又有?一个守卫带着一个人出现在?了门前。

许幽警惕道:“怎么回事?”

开口的是玉婵。

“王妃,大将军,奴已?经找到了成王军械库的所在?。”

“军械库?”许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玉婵道:“冯九被救之时同奴说,成王豢养了一支私军。奴方?才一路尾随成王的人,果然找到了那军械库藏在?哪里?。”

终局(上)

熙庆廿四秋, 福宁宫火。玄武卫统领许幽领兵速灭之?,查知乃成王一党欲借火生乱。幽悉擒之?,拘成王于长信殿。帝怒, 诏令严惩首恶。翌日,成王饮鸩而卒。

寥寥几行注记落于青史之?上,将那夜艰苦的鏖战, 淋漓的鲜血, 漫天的浓烟一笔带过了。唯有大战之?后, 被燃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殿宇默默记录着在这里所发生过?的一切真实。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 卷起满园的桂香。

浓郁的气息径直扑入鼻腔,可孟琬却总是觉得这当中掺杂着一股血腥气。

谢玄稷望向?此刻还心有余悸的孟琬,柔声?道:“别怕,一切都结束了。”

孟琬一手紧压着胸口, 用力点了点头。

谢玄稷面色沉重道:“方才有玄武卫军士来报郑氏昨夜听闻成王饮鸩自尽,趁乱逃出了含章宫,直接往南门去了。”

“南门?”孟琬回忆道,“我从前记得?南门的守卫是郑氏的什么亲戚……”

想到这里,她立刻紧张地问:“那人不会把郑氏放跑了吧?”

“那人是永清伯的儿子?,也就是郑氏的侄子?, ”谢玄稷同孟琬解释完, 又继续说道, “郑氏想让他侄子?打开城门将她放出去, 却不想她才登上南门城楼,他便手起刀落斩下了郑氏的头颅,做了新朝的投名?状。”

孟琬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一时没?忍住,失声?道:“直接就这么杀了?”

谢玄稷叹息道:“他怕我会因为郑氏迁怒于他, 所以才急于向?我表忠心。这事,他做得?果断,也做得?狠心。”

孟琬深深凝着谢玄稷的双眸,目光有些萧索。她亦长叹了一声?,方才感慨道:“他不知道,其实你并非狠心之?人。”

她垂下头,看着地上长满青苔的砖石,嘴角牵出一抹微苦的笑?意,“你知道吗?从前我是很仰慕郑氏的。那时候我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整日里跟在她后头,跟她学人情世故,跟她学帝王权术,也跟她学过?如?何处理政务。若没?有她,恐怕也不会有今日的孟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