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时?候, 皇帝方倦然睁开眼, 有气无力道:“你来?了。”
说完用力咳嗽了几?声, 再开口的时?候嗓音比以往还要浑浊, “你没有什么要同朕解释的吗?”
郑贵妃身着一袭青色的素衫,没有佩戴任何?钗饰。听皇帝这么问她,她也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哭了个梨花带雨,以求君王垂怜。她只是十分平静地揽裙跪下, 又十分平静地开口回道:“陛下既已信了旁人之言,要降罪于臣妾,臣妾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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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皇帝撑着床板直起身来?,直视着郑贵妃那双不复从前一般恭顺温和?的桃花眸,淡淡道:“旁人是旁人, 朕要亲口听你一句解释。”
自从韩维徳与?露薇被关进昭罪司之后, 郑贵妃便知自己是要躲不过这一遭了。甚至更早一些, 在皇后去世, 玉婵入宫之后,她便隐隐觉得有人在对她布置一盘大棋。只是敌在暗,她在明, 不论她如何?小心翼翼的防备,都还是难逃背后射来?的一道冷箭。
今晨, 听闻韩维徳忍受不了重刑,供出了她所?有的罪状,她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愤怒、恐慌、混乱,好像都没有。相反,她只觉得如释重负,仿佛悬在头上的那把刀终于落了下来?。
她再也不必殚精竭虑地隐瞒些什么了。
郑贵妃抿了抿唇,低眸道:“这些事情都是臣妾一人所?为,与?六郎无关。”
皇帝听了这话,并?未急于反驳,也没有追问更多的细节,却是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知道这些日子朕为什么一直不愿召见你吗?”
郑贵妃道:“臣妾知道,陛下是因为孝端皇后的事情迁怒于臣妾。”
皇帝倒也没有责备她的僭越,反而缓慢地摇了摇头道:“孝端皇后崩逝还不到一月,便已有朝臣上奏要朕将你册立为皇后,甚至还有人让朕将六郎一并?立为太子,择一个吉日,将你们母子二人一同册封。梓兰,你便这般迫不及待吗?”
郑贵妃苦笑道:“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是丈夫身边唯一的女人,可臣妾知道,陛下是皇帝,陛下永远的身边永远不可能只有臣妾一个人。所?以这些年以来?,臣妾也一直在尽心竭力地侍奉陛下,妄图成为陛下身边最重要的女人。臣妾曾经以为陛下不能将臣妾立为皇后是因为皇后之位另有其人的缘故,却不曾想这个位置,陛下从来?不曾属意过臣妾。”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你指使宫女毒害孝端皇后,怎么还有脸同朕说这样的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臣妾的确害怕孝端皇后诞下皇子,抢走了六郎的位置。手下人胡乱揣测臣妾的意思?做了糊涂事,臣妾不敢推卸责任。可是自从杏香出宫后,臣妾手下的宫人从未靠近过孝端皇后半步,相王指控的另派宫女投毒一事,韩维徳没有承认,露薇也没有承认。陛下缘何?执意认为孝端皇后的死就是臣妾所?为?”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倘若此事不是你所?为,那还能有谁?难道是皇后自己毒死了自己吗?”
郑贵妃垂泪道:“陛下如何?能够与?明白?一个做母亲的心,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事情不肯做?那时?候臣妾听闻陛下要将平嘉许给那北壬蛮子,心中就已是凄楚万分。可那时?臣妾想若那穆利可汗是个可堪托付的人,倒也就罢了。可他才到京中没多久便四处喝酒狎妓,将公?主的颜面,大齐的颜面,置于地上践踏。我这个做娘亲的如何?能不恨,如何?不想杀了他?”
皇帝不为所?动道:“你若是为着平嘉想要杀掉穆利可汗,你自己动手便是,又为什么会与?乌热共谋?你和?他的通信朕都看?见了,他可许诺了你事成之后会倾全北壬之力支持六郎。所?以,如若朕不准备立六郎为太子,你预备如何??带着外族人来?逼朕的宫吗?还是让你处心积虑安插在朕身边的韩维徳直接下毒药死朕?”
“臣妾怎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郑贵妃哽咽道,“臣妾联络乌热,也是怕穆利可汗乍然在京中出事,他会借着这个由头对大齐不利,所?以才想卖他一个人情,假意与?他达成同盟。他并?不相信臣妾肯为了女儿做到这种地步,所?以才搬出了六郎意在取信于他。最后他背信弃义,进攻雁州,实在是在臣妾意料之外啊。”
她顿了一顿,又道:“况且陛下不觉得奇怪吗?臣妾与?乌热的通信本应在乌热手中,怎么会到了那位玉娘子手里?难道陛下真的没有怀疑过,自从孝端皇后去世之后的种种都是有人设计陷害。为的就是让陛下处置了臣妾,再疏远成王?”
她跪着向前挪动了好几?步,拉住了皇帝的衣角,“陛下,臣妾原只是商人之女,比不得孝端皇后出身名门,能走到今日皆是仰仗陛下的恩泽。臣妾说句大不敬的话,如若陛下有什么不测,臣妾与?成王便再无任何?依靠,只能做了他人案板上的鱼肉。要说这世上最希望陛下长命百岁的,便是臣妾和?成王了。”
说罢,她恨声道:“可有的人不一样,他在军队里声名赫赫,又极擅长在外朝邀买人心。如若这样的人对陛下怀有异心,那当真是防不胜防。臣妾自知有罪,甘愿一死。可臣妾只希望陛下不要轻信他人的挑拨,猜忌六郎这个好孩子。如若六郎再出什么事,只怕朝中再无可以制衡他们的人了。”
又是一阵漫长而窒息的沉默。
皇帝扬声唤道:“小杜子。”
小杜子疾步走进来?。
皇帝道:“传朕旨意,贵妃郑氏出言不逊,冒犯圣颜。朕命其即日起于含章宫静思?己过,非诏不得外出。”
小杜子听到是这样一个惩罚,不由得一怔。
皇帝皱眉道:“你是有什么要说的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有没有,”小杜子连声否认,“奴婢这就去宣旨。”
贵妃被禁足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谢玄翊所?在的长信殿,连同这个旨意一并?传到他耳中的还有皇帝心悸晕倒一事。太医说皇帝病势汹涌,只怕情况会越来?越危急。
晁月浓替谢玄翊按揉着太阳穴,柔声道:“殿下也不必太忧心了,过一会儿,妾便同殿下一起到福宁宫侍疾。”
谢玄翊握住了晁月浓的手,没有让她继续动作。
他嗤笑一声,叹气道:“父皇为三哥一党所?惑,对本王与?母妃这般绝情,却不想到这个时?候,还得由本王贴身照料在他身侧。”
来?传旨的太监顺势恭维道:“殿下,而今宫中已无皇后,未出宫开府的皇子又是您最为年长。这伺候陛下的事,还得由殿下多费心了。”
谢玄翊道:“父皇尚在病中,不便有外人打扰,以免贻误病情。侍奉汤药的事情,本王和?良娣来?做便好。还要劳烦中贵人将那些打扰陛下静养的大臣一一回绝了,尤其是孟尚怀和?晏善渊这些人。”
太监点了点头,又道:“虽说陛下让贵妃娘娘在含章宫禁足,可是并?未废去她的位份,她仍旧是宫中资历最老的人。值此非常之际,殿下可要让贵妃娘娘出来?主持大局?”
“不必,”谢玄翊果断回绝道,“若此事顺利,本王自当奉母妃为皇太后。若不顺利,本王也无须牵连了她。”
他又看?了一眼晁月浓道:“对了,你不是说孟氏怀孕了吗?那么宫外,咱们也可以一并?布置起来?了。”
追杀
谢玄翊没有同那内侍多说什么, 如?何布置,布置到何种程度,晁月浓一概不知。
可是此时此刻, 看着谢玄翊眼中熊熊跃动的火焰。不知为何,她只感到了刺骨的冷,还有浓浓的恐惧。
那内侍离开之后, 晁月浓迟疑了好半晌, 还是开口问道:“殿下预备对相王妃做什么?”
“他们在母妃面前演了这样一场大戏, 还打量着能?够瞒着本?王, 本?王可不能?让他们的戏白?唱。”
晁月浓深吸一口气,又追问道?:“殿下?是要挟持相王妃,用她和她腹中的孩子?要挟相王吗?”
见晁月浓一脸惊惧,谢玄翊轻缓地抚摸着她的面颊, 温存地安慰她道?:“月浓,我?知道?相王妃曾救过你。要伤害她,你于心不忍。可那日?在霞光岭我?已让大哥饶她一命,这份恩情便已算还完了。而今成败生死皆在你我?一念之间,我?又如?何能?再有妇人之仁,将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让于他人?”
“殿下?这么快便对相王他们动手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即便陛下?……”晁月浓顿了顿, 咬着嘴唇道?, “即便陛下?有什么不测, 立下?遗诏传位于殿下?。可朝中这样多的文臣武将都站在相王那一边, 只怕他们会非议殿下?来位不正。”
谢玄翊道?:“我?只信成王败寇。只要我?能?登上那个位置,还怕相王不会成为史官笔下?的乱臣贼子?吗?”
晁月浓还想说些什么,谢玄翊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 再度打断她道?:“月浓,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然?不多了。今时不同?往日?, 我?没有精力同?父皇慢慢耗着,博取他的欢心了。他如?今信任相王更胜过我?,母妃也成了戴罪之身,倘若父皇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拿什么同?相王争?”
谢玄翊捧着晁月浓的手放在唇边珍重地吻了一吻,又道?:“月浓,你难道?不打算做我?唯一的妻子?吗?”
晁月浓肩膀用力一颤,随即垂下?眼睑,扯起一抹苦笑,“我?自然?是想的,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