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琬摇了?摇头,目光向皇后?的方向投去。

屏风已经被?几个宫人撤去,床幔落下,隐约可见?一道苍白的影子。

孟琬低声问:“母后?的身子还好吗?”

前?段时?日,她也是从谢玄稷口中得知,前?世皇后?长期被?郑氏下药,在生下小公主之后?不久,便内里亏空。卧床不起。没过多久,就病逝了?。太医都以为?这是皇后?产后?体虚所?致,没有人往投毒的方向想。

这一世,他们提早发觉了?郑贵妃下药一事,及时?清除了?她体内的余毒。可孟琬总归是不能全然放心,眼中尽是惶然。

碧云道:“方才那位宫外的大夫也在医官之中,他说娘娘只是因为?受惊早产,所?以身子有些虚弱。只要好好将养,身体很快就能恢复了?。”

孟晚点了?点头,“那便好。”

“碧云。”

帘后?忽然传来一道孱弱的声音。

碧云慌忙回过身去,撩开纱帘,低声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咳嗽了?两声,气若游丝道:“三郎。”

碧云确认道:“娘娘可是要见?相王殿下。”

皇后?无力地点了?点头。

碧云柔声道:“奴婢这就去。”

皇后?冲着宫人摆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吧,本宫有话要对相王妃说。”

其余人闻言也都退到了?殿外。

孟琬走到皇后?的卧榻旁,矮下身去,由着皇后?轻轻抚了?两下她的头发,低声唤道:“琬儿。”

“儿臣在。”

皇后?虚弱地笑了?笑,道:“多谢你。”

一句“儿臣不敢”原是要脱口而出的,可看着她苍白至极的面?容,孟琬忽然就不愿意?再去说这些恭敬却疏远的话语,而是倾下身,柔声回道:“儿臣知道,陛下今日说的都是气话,皇后?娘娘心里还是很关?心昀廷的。”

闻言,皇后?却是迟缓地摇了?摇头,“我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陛下说得不错,三郎若是有贵妃那样的母亲,他的路,不会走得那么?艰难。”

说完又冲着孟琬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过还好,他而今有你在身边,终于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孟琬心中一阵酸涩翻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皇后?却是体贴地握住孟琬的手,温声道:“也怪我,平日里我同你连面?都很少见?,今日突然要同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你难免觉得别扭。”

孟琬道:“母后?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同儿臣说,儿臣……愿意?听。”

两个人在殿内聊了?许久,谢玄稷在外头等得焦急。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才见?到孟琬通红着双眼,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

谢玄稷才朝她望过去,就听见?孟琬轻声道:“娘娘让你进去。”

谢玄稷颔首,随后?进到了?殿内。

“三郎。”皇后?的声音稍稍有些浑浊。

无端的,谢玄稷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十分厉害,好似有一种无形的阴霾笼罩在空荡荡的殿内。

他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伏跪在皇后?的榻前?,声音有些冷硬,“儿臣来迟了?。”

皇后?问:“见?过你妹妹了?吗?”

谢玄稷答:“在乳母那里见?过了?。”

皇后?微笑道:“其实,我刚刚没什么?力气,还未仔细看过她呢。”

才一问一答了?几句,母子二人便无话可说了?。

谢玄稷对皇后?的感情?一直十分复杂,尤其是在重生之后?,那种矛盾的情?绪更是到达了?顶峰。他一面?为?母亲能重新活过来感到欣喜,可另一面?,他每次到椒房殿拜见?母亲总是坐两下便走了?。因为?只要多逗留一会儿,便会被?母亲流露出的疏远和淡漠刺伤。

说也奇怪,他对母亲说不上怨恨,也没有什么?期待。这么?多年以来,他甚至没有想过去做些什么?消弭彼此间的嫌隙。

毕竟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只要母亲能好好活在这个世上,他就已然是心满意?足。

可今日,或许是因为?皇后?刚从生死的边缘走了?一遭,又或许是今早同皇帝的那番争执,终于将一些他他们一直心照不宣的事实,摆到了?明面?上。

谢玄稷终于是没有忍住,注视着皇后?的眼睛,问道:“母亲喜欢妹妹吗?”

听到这话,皇后?先是一怔,旋即偏过头去揩了?一把猝不及防落下来的泪珠。

谢玄稷意?识到自己的话触动了?皇后?的心事,可说出的话已然是收不回去了?,他又不愿用生硬转开话题的方式,打?断他们母子之间难得的坦诚相对。沉默了?须臾,他接着说道:“母亲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责怪母亲的意?思。不怕母亲笑话,我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我却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失去。”

前?世,他看重血缘亲情?。在父母离世之后?,处处为?长乐这个妹妹周全。可妹妹却因为?孟琬的缘故,对他这个哥哥心怀怨怼。两人分隔南北,至死都未曾相见?。

他看重与孟琬多年相伴的情?谊,所?以只要她肯施舍他一点点温暖,他便心甘情?愿为?她舍弃性?命。

他站在权利的巅峰,倘若做一个孤家寡人,绝不至于狼狈到最后?的境地。

可他偏偏就是渴求那份缺席了?他一生的温暖。

于是什么?都想抓住,到头来却什么?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