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嘴唇颤动,几乎发不出声音。他指骨发青,用尽力气揪住人鱼的衣衫,挤出一线气声,“你是说……你的意思是,我之前收到的汇报,那些被绑去新哥伦布星的儿童,是用来――”

“没错,”郁沉口吻平淡,像在复述一件令人麻木的事实,“用来当地球权贵复生的‘皮套’。”

白翎胸口堵得发哽,他甚至想哀求,不要再说下去了。可郁沉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会把电子灵魂注入儿童的身体,覆盖掉原有的意识。这些孩子们都是体质健康的异种人,足够让那些活过了大半辈子的21世纪富翁们,再在25世纪重新开始至少80年快活人生。”

郁沉忽然侧过脸,用掌腹托起白翎脸颊,拇指按在他眼下,轻微擦了擦,有些怜悯似的:

“宝贝,整个地球废土下的复兴计划署,包括你母亲供职的单位,都完全服务于这个永生计划。所有在昏黑不见天日的地下苦苦挣扎的人,都是当年世界首富,家族,政治家的守墓人。”

“你们一直在被他们利用。”

在他的抚弄下,白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似乎浮现出久远模糊的一幕。灯光细微,地下城市蔓延着永远散不去的腐臭,他的妈妈年纪轻轻,眼角却有了细纹。

她坐在封死的窗边,喝着桌上的酒,神情空洞而茫然:

“……我真后悔,后悔生了你……”

“生在坟墓里,能有什么未来……”

原来他们共同看守的,并不是什么光辉灿烂的地球火种,而是一群――

恶毒利己不愿死去的腐朽老灵魂。

白翎面色惨白,感觉胃部一阵难忍的翻涌,一股冲击力极强的恶心感让他差点呕上食管。

郁沉见状,拨了拨他的额发,像亲鸟给幼鸟梳羽毛一样,指间穿插着他冷汗涔涔的白发。

可下一秒,他却被白翎攥住腕口,拉下来,露出一双底色血红却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白翎沙哑道:“我想问一个问题。”

郁沉知无不言,“你说。”

“为什么……有这种财力,为什么不去修复地球呢!”

他从拥堵的胸腔里炸出一句呐喊。

?[266]荤话还是素话

为什么不去修复地球?

面对问题,郁沉嘴角噙着嘲讽,摇头笑了起来:

“你以为核战争是谁挑起?还是他们,是同一批人。他们怎么可能会花钱拯救被自己损坏的土地,那等同于逼迫他们承认错误。”

“他们是不可能认错的。只会换个地方剥削,重蹈覆辙,犯下同样的错误。把我们的国家,变成下一个地球。”

“何况站在资本的角度看,”他望着一片空白的墙,语气淡然,“殖民一整片星系,可比修复一个资源枯竭的地球所带来的收益大得多。他们没理由做亏本买卖。从计划初始,他们就打算抛弃地球。”

白翎偏过头,像是无法顺利呼吸,垂下目光,“……可他们还是把灵魂存储在地球深处。”

“那是为了防止意外。”

屋内空气浊沉,郁沉打开了换气系统,语调随意,“尤其是防止我这种爱管闲事的统治者。”

白翎抬起灰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虽然摸到的不是蓬松的长卷,仿生人还是习惯性虚眯了眼,额角青筋稍微松缓。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件事的?”白翎问他。

“当上皇帝后不久。地球人派贵族跟我接触,我真是,当时觉得真可笑啊,”郁沉抿起一个荒诞的笑,“费尽心机夺来的皇位,不过是个傀儡位置。还被他们威胁,不听话就换人,甚至换国号,把帝国从星际历史抹去也行。”

两年前的一个夜晚,他们从首都星的排骨店出来。迎着冰冷的海风,人鱼说,我不想做亡国之君。

难怪他疯了。

“地球人不会直接和我接触,只会不停地派各种代理人暗示我。身边的宫人,司机,护卫,一切你以为对你忠心的人,都会被他们收买。”

“啊,不过,我后来都一个个找出来杀光了。换了仿生人伺候,”郁沉轻柔说着,牵起白翎紧绷的指骨,揉心肝小玩偶似的搓了搓,放在唇边一吻:

“对我很忠诚。”

白翎强忍下那股毛骨悚然,没有把手从他掌心抽回来。

他继续道:“有时你能感觉到,星河的对岸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时时刻刻悬在你头顶,摆弄你的命运。可你真正去找,又似乎了无痕迹。”

“他们藏得很深,一个藏在另一个后面,层层叠叠,杀穿了也摸不到真正的源头在哪。”

白翎默默想,怪不得他会发疯似的控制整个国家,恨不得在每个街道长满自己的眼睛。

“当然,我可以直接派施洛兰把地球炸毁。”

“但那势必会激起世界性的民愤。”

“而且,”郁沉微笑望过来,手指并拢,像一条嘶嘶吐信的蛇,向上钻进白翎军服袖口,粗糙地摩挲着他急促跳动的脉搏:

“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也不可能遇见现在的你。我亲爱的宝贝。”

如果他真是个暴君,一念之差,白翎应该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白翎想象了一下,不自觉脊背一层寒凉。幸好这家伙还存有理智,不会炸星球,否则又要死多少无辜的人。

这和斗兽场里的情况不一样。

斗兽场里的帮凶知道自己服务于权贵,直接参与折磨受害者,是板上钉钉的危害人类罪。

但地球的情况要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