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在预备这《凡人修仙》时?,不?是没有想过流传散播后被士林嘲笑讥讽的下场,甚至都能猜到这些儒生们会怎么编排段子羞辱自?己不?学无术浅薄粗鄙;但索性穆国公世子的名声已经是无可挽回了,穆祺上边开摆下边寄,也?根本不?想关心这些腐儒会有个什么评价。

……但是吧,被区区一代的腐儒嘲笑是一回事,被写进历史书供千百万文学家批评指责从头到尾一一打靶,那就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呀!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标准的历史耻辱柱,这不?就是标准的遗臭万年?!恐怕他完成任务穿越回去,都还?能在教科书中看到历代文人三百六十度的阴阳怪气啊!

奶奶的,老?子不?过就找人写了本舔皇帝钩子的厕纸小说,怎么就突然混上这遗臭万年的待遇了呢?!

一瞬间里千万个卧槽蜂拥而至,将穆祺创得大?脑恍惚两眼发直恨不?能就地晕倒,尤其是在听?到什么“周、王等大?家”之后他隐约猜出了这些大?家会是谁,于是羞愤之心简直如火山喷发,简直能由内到外将他活活烤成半熟的烧肉。

一般的丢脸叫社会性死亡,那他这起码也?得是个社会性凌迟或者社会性诛九族,还?得是将凌迟后的骨架子挂在耻辱柱上供万众观赏五百年的那种?本世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大?孽,会有这么个下场?

事实证明,癫公也?是有底线的,羞耻度突破了底线后一样会破防。穆祺跌坐在靠椅上两眼发直,已经是连脑子都不?怎么会转动了。但系统还?在尽职尽责,继续播报: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鄙夷中又?带着渴望的扭曲心态,学界一向很想探寻出这本魔书的来龙去脉。但遗憾的是,至今为止,我们仍对此书的来历知之甚少。尽管有不?少研究将作?者指向了当时?尚为穆国公府门客的吴承恩,但吴承恩的风格毕竟与?此书迥异,生前又?曾在日记中反复批驳此论,该研究的可信度并不?大?。我们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凡人修仙》本应该是密藏于宫中的贡品,只不?过被某些宗室以不?正当的手腕散播出了一部分,随即才大?肆扩散,并最终泄漏出了全本……】

穆祺猛的一个激灵,忽的醒过神来。他将手往袖中一摸,脸色立刻大?变:

他随身携带的那几本样书,居然全部不?见了!

外出穿着的袖子都加了暗扣,轻易是不?会松脱的。但穆祺将袖子摸了又?摸,却发现扣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悄悄解开,下面还?有一道极为狭长的裂口,显然是用?利器悄悄割开的。

那两本书分明是叫人给?偷了!

一念及此,穆祺脸色都绿了。他起身离席时?刚好经过几个宗藩的位置,再想一想后世资料若有若无的暗示,那这缘由就相当之明显了。想必是哪位宗室实在对他满怀愤恨又?不?敢公然挑衅,就干脆在擦身而过时?使出了这空空妙手。

堂堂宗室居然做贼,这大?概是连小说也?编不?出来的情?节。但在现实中却绝不?算离谱。位份较高的宗藩们被严禁参与?政治,是真?正的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志趣高雅者还?知道研究研究数学与?音乐,才气平常的便讲究吃穿享用?,爱好奇特的则浑然不?可理喻,常常偷盗或者抢劫官中的财物,观赏地方官的窘态为乐显然,这样从地方磨砺出的高明手段,施展到世子头上也?是一样的好用?。

但纵使想通了前因后果,穆祺也?实在无可奈何。且不?说他根本没有实证,找不?出真?正下手的人;就算有了实证,也?决计拿这几个宗室没有办法。老?登千里迢迢请这些七八杆子勉强打得着的亲戚来,是为了在万寿时?彰显皇家的其乐融融亲亲之谊,而不?是研究他七大?叔八大?姨匪夷所?思的怪癖;如果穆祺真?把偷盗案捅出来打了老?登的脸,不?但讨不?回那几册书本,搞不?好还?会激怒老?登,引发什么不?可知的变故。

大?安的藩王就是这样嚣张,飞玄真?君手下的藩王更?是嚣张;只要他们愿意摆烂,那基本就是绝对的无敌。即使尊贵如国公府,往往也?奈何不?了这些混不?吝的饭桶。

棋逢敌手难相胜,将遇良才不?敢骄,穆祺木然片刻,终于感到了某种?罕见而强劲的威胁。

他思索许久,还?是只有长叹一口气,强行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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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被盗走了几册文本,但穆祺心中还?是抱着一点期望,觉得偷走此书的宗室很可能会拿着证物上门羞辱打脸,顺带着勒索一点钱财。要进奉给?飞玄真?君的礼物显然是不?能提前泄漏的,所?以他也?做好了一点心理准备,筹了一点银子打算花钱消灾,先忍过这个当口再说只要万寿一过宗亲返程,京中就又?是他的天下了;到时?候在内阁动一动手脚,不?怕不?能将这个恶心原样奉还?。

飞玄真?君当然宽纵宗藩,但皇权同样有其不?可触碰的逆鳞,只要设法勾起皇权的防御本能,宗王也?没有那么牢靠。日后摄宗料理辽王,不?就是用?的同样的手段么?

穆祺愤愤于心,在心中筹划了千万种?料理宗藩的套路,但在府中枯坐了数日,居然根本没有等到来打脸的仇人。再隔几日后,他也?没有时?间等下去了,礼部会试的皇榜终于张贴了出来,共有一百三十八位举人中第,入选的名额则基本一如预期,张太岳高居第九,海刚峰吴承恩落第,唯有归震川得天之幸,不?知是被那一只蝴蝶煽动了翅膀,居然突破了历史的惯性一跃跳过了龙门,虽然名次靠后,但到底没有名落孙山。

皇榜一出,马上就要忙着殿试的事情?,穆国公世子等勋贵子弟要操练大?驾卤簿及骑行列队的种?种?礼节,连为府中几位门人庆贺慰问的礼节都只能请管家代劳,当然也?就顾不?上区区一本无伤大?雅的爽文小说了。

三月十八日卯时?一刻,飞玄真?君御皇极殿,召见礼部及内阁诸员;卯时?二?刻,勋贵及锦衣卫护送会试取中的百余名贡士入午门东侧,进皇极殿外暂侯;卯时?三刻,内阁拟定题目供皇帝御览核准,贡士们依次入场,行大?礼参拜皇帝,而后被小黄门引入殿中早已预备好的桌椅处就坐。内阁宣读圣旨之后,闲杂人等一律退出,殿试即刻开始。

对于千辛万苦杀出头的贡士而言,这大?概是寒窗苦读十余年后终于拼命卷出来的一点曙光,仅仅是兴奋喜悦也?难以压制,更?遑论从容命笔。但对于充当礼仪的诸位勋贵而言,这基本就是司空见惯,引不?起半点兴趣了。相对于这三年一轮的考题,他们更?感兴趣的倒是殿内人选的变更?夏阁老?是照例生病请假了;但除了李句容李棉花之外,失踪多日的许阁老?与?闫阁老?居然也?再次出现在内阁大?臣之中,并且还?亲自?参与?了考题的制定,俨然已经恢复往日的权力了。

殿试重地极为肃穆,即使退至门外也?不?敢言语,只能彼此眼神默喻而已。但在这一片诡秘奇特的气氛之中,穆祺却忽然被人扯了扯袖子。

奉命前来弥封及押卷的春坊侍读学士高肃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轻声耳语:

“世子是否与?外地的宗藩有些嫌隙?”

穆祺愣了一愣,微微点头。

“那就难怪了。”高学士轻声道:“昨日裕王殿下收到了消息,说是就藩洛阳的尹王也?奉命入京朝贺了,尹王喜好玄门道法,多次向陛下进献青词表章,此次也?带了个方士进京……”

都是在老?登手下混出来的狐狸精,穆祺一听?就知道,这位尹王必定是极其难惹的角色。以伦序排次,当代尹王算是宗藩中的长辈,这样的人物也?崇信道法敬献青词,无疑是给?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种?种?荒谬的举止提供了宗法上强有力的支撑。对于这样贴心贴肠又?可以作?为皇家亲亲之谊的表率,老?登是一定会亲近信任,百般纵容的。

“这位尹王爷必然极得圣心。”穆祺语气轻缓:“……不?过,在下与?尹王府并没有什么瓜葛。”

“是么?”高学士道:“可是,这位尹王在入京之前,便连同镇国将军朱充灼上了一道弹劾的表章,将内阁上下都骂了一个遍,其中对世子格外的不?客气,除弹劾种?种?的罪状以外,还?引用?了那方士的诡诈之语,说世子是‘邪祟附体’,才如此‘举止乖张’……”

闻听?此言,穆祺的脸色骤然变了!

第055章 备战

高学士显然并不能体会穆国公?世子那一瞬间的震惊, 还以?为是被尹王这?毫无缘由的攀咬给恶心坏了,于是安慰了一句:

“宗室们胡乱上书也是有的,世子也不必过虑。”

但说到此处, 高学士也不觉微微犹豫。说实话,什么邪祟附体举止乖张简直是狗屁不通的弹劾,换做任何一个稍微正常的皇帝都会直接扔进?炭盆;但换做当今飞玄真君万寿帝君陛下, 这?一份由方?士主?导的弹劾就很?难说了飞玄真君都能相信“二龙不能相见”, 为什么不能相信“邪祟附体”?

这?样的指控比捕风捉影还要恶毒,无从解释亦无从追究, 是文官们互撕也很?少用的下作手段, 但如今偏偏又由一个简在帝心几乎有不死金身的宗室提出,效果?简直成倍增长为了表示皇室的亲亲尊尊孝义之谊, 郡王以?上的奏章是可?以?不经内阁司礼监直上御前的。换言之,尹王所有的政治动作都可?以?在私下暗自?进?行,要不是裕王在宗人令处听到一点风声后特意?转告了自?己?的亲亲老师, 怕不是满朝上下都还要蒙在鼓里。

穆国公?世子直着眼睛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压下心中那股山呼海啸一般的惊骇,勉强恢复了一点镇定的神色。现在显然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 他只能尽力放平语气:

“在下实在与尹王爷没有什么恩怨。”

“可?能是上一辈的事情吧。”高学士叹息了一声。

他倒也不觉得世子会与外藩有什么了不得的深仇大?恨, 毕竟癫公?最?多也只能在京城癫,怎么可?能招惹远在洛阳的尹王?估摸着是尹王与穆国公?有什么难以?解释的旧怨,现在出手来欺负小孩子罢了。

他微微摇头, 又道:“其实世子也不必过虑;尹王此次上书, 是从上到下将内阁及六部扫了一个遍,言辞凌厉刁钻得厉害, 斥责我等大?臣‘离间天家’、‘名为祝赞,实为诅咒’, 是串联着要孤立皇上意?图不轨说实话,历年来宗王们上奏言事的不是没有,但能这?样精准的直戳痛处,手腕就实在非同寻常了。”

穆祺渐渐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立刻听懂了高学士的暗示尹王的弹劾倒也并非是对?着他一人穷追猛打,而是一杆子横扫一片,将内外的重臣都牵涉了进?来,换言之,这?并非是穆国公?世子一人之事,而近乎是外地宗亲对?大?半个朝廷的攻击。大?家风雨同舟,正该和衷共济才是。

朝中大?臣是枪林弹雨中滚出来的,倒不至于畏惧区区一份弹章;但秋风起于落叶之末,哪怕仅仅是打听到弹章一点若有若无的内容,也足够让亲近的文官们生?出莫大?的警惕与寻常宗亲狗屁不通的文章辞赋不同,这?篇奏折条理清晰逻辑严密,行文中处处戳中飞玄真君不可?告人的心机隐忧,是绝对?的一篇好奏章,水平高站位稳,几乎可?以?与几位阁老一较高下了。

僻居洛阳的宗藩,怎么会有这?样老辣阴狠的见识?这?要么是尹王天赋异禀出现了政治上的返祖,要么便是尹王府隐匿有未曾被朝廷网罗到的高人。

而无论哪一样,对?文官来说都是绝对?的噩耗!

在高祖皇帝建政之时,设计的思路大?概是以?宗藩勋贵牵制文官,皇帝在左右冲突中平衡朝政。但世事变化难以?预料,靖难后朝局剧变,太宗皇帝的养猪政策彻底摧毁了这?个构想没错,宗藩们的确还有着法律上的不死金身,甚至可?以?通过密折与皇帝直接沟通干预政事;但数百年醉生?梦死无所事事,已?经彻底腐蚀掉了宗室最?后一点政治才能与热望,失去了制衡朝局的一切可?能。

无论皇帝再怎么优待偏帮,成百倍成千倍加强宗藩们的力量,但零乘以?一千依然是零,这?群饭桶基本上是迅速在朝政中被淘汰了下去,到现在为止已?经沦落了仅仅只能恶心人的造粪机器;即使后来的皇帝再度平衡朝政,但无论选宦官选勋贵还是选特务,即使癫到如武宗皇帝一般自?己?跳下来与文官1v1,都没有人敢再指望自?己?的怨种亲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