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即使面临这样绝无仅有的奇葩限制,考场中仍然卷出了一大批高手,摄宗张太岳及李句容的亲侄子,便是这一科的佼佼者。即使海刚峰海先生的学术倾向与考官格格不入,写的文章照常落第,但终究没有触碰禁忌,依旧能?全身而退,片叶不沾。日后官场大佬游走自如的功底,此时已经隐约现出一角了。
尽管以?历史走?向?而论?,两位ssr都不会在?科举中闹出什么大事,但世子还是要?尽一尽自己的心。他派人给两位送去?了科场用的上好笔墨、干粮、补气提神的各色干粮;又在?稿纸里夹杂了一本《圣训录》,预备考前背诵查检这本书是他数年?前便埋下的伏笔,总结了历年?来飞玄真君的多?次训示及手谕,从中辑录出真君颂扬太宗皇帝的种种词句。设若两位先生在?考场遇到什么难以?下笔的窒碍,便可以?随意化用真君语录,轻描淡写搪塞过去?。
敏感领域大鹏展翅,最好的法子便是以?魔法打败魔法。想来霍尚书再过狠辣,总不敢给飞玄真君扣一个不敬祖宗的帽子吧?
没有人比飞玄真君更?懂太宗皇帝,所?以?建议霍尚书不要?多?嘴,乖乖通过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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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的流程繁琐冗长,偏偏又丝毫马虎不得?。国家大典之时,各部的精力都叫考试牵扯了大半,连内阁都清闲了不少。穆祺终于得?着空闲,开始实施自己筹谋了许久的规划。他挑了个街面清净的时辰,直接上闫府拜访去?了。
自闫阁老被囚西苑以?来,小阁老枯坐在?家,已经十余日不敢出头露面,如今见到故人来访也甚是惊喜,赶紧迎入书房,亲手倒水奉茶殷勤之至,随后出声感慨:
“想不到我闫家满朝故旧,只有穆兄能?不避嫌疑的上门?!”
“闫兄这话说得?太重了。”世子不以?为意:“陛下没有处置,闫兄何必灰心?我听工部与礼部的人说,闫兄已经好多?日没有去?点卯办事了,这不是白?白?给人话柄么?”
好时千般都好,不好时再小的瑕疵也是把柄。也就是闫家架子还没有倒,否则早有言官弹劾闫东楼惫懒误事了。
闫东楼长声叹息:“穆兄哪里知道?,我如今闭门?在?家,也只是想躲一躲外?面的风声罢了。陛下虽然没有明示,但言下之意却是昭然若揭了。我们不乖乖的潜身缩首,难道?还上蹿下跳大张声势,招他老人家的忌讳么?”
这显然又是官场中思退思危,藏拙隐身的口诀。但穆祺只是微微一笑,心想这样的谨慎倒是大可不必,老登也未必会有什么忌讳当然,这绝不是说老登公平公正气量宽宏;实际上,真君睚眦必报的凶狠心肠简直是有目共睹。但老登当皇帝向?来只追求一个念头通达,手握大权后基本是报仇不过夜。小阁老能?拖上大半个月还没有动静,那说明飞玄真君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估计已经是当个屁给放了了事。
当然,这样的话说起来实在?伤人,世子转移了话题:
“虽然如此,小阁老也要?设法自救才好啊。”
“我能?如何自救?”小阁老连连摇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只有圣意才能?解今日的局面。但我等困顿至此,又如何向?陛下陈情?终究不过虚谈罢了。”
“要?老老实实上书自辩,那的确是希望渺茫。”世子平静道?:“但能?引动陛下注意的,也未必只有一道?奏疏。”
闫东楼心中微动:“还请世子指点迷津!”
世子微微而笑,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公文,抄录的正是先前礼部请求编撰《列圣宝录》的奏疏。闫东楼接过来细细一看,却不觉大为失望:
“这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能?有什么效力?”
不错,国朝敬天法祖尊隆祖训,但先帝终究只是先帝,不能?再爬起来嘉奖自己的忠臣;这种编语录的差事虽然重大却繁琐无聊,纯粹属于不得?不应付的礼仪性差使,已经很难吸引皇帝的注意。小阁老的失望,本也相?当之合理。
……不过,天下的大事,不就是在?这种例行的公事中埋下的伏笔么?
世子笑意不变:
“只是按部就班的修,当然没有什么效力。但如果再稍微添一点内容呢?”
“添什么?”
“《列圣宝训》,记载的当然是历代?先帝的语录。但我翻阅了礼部的存档,却发现如今修撰的只有武宗皇帝及孝宗皇帝的舆论?,似乎还差了一位先帝呢……”
“差了一位?”小阁老微微一愣:“孝宗武宗到当今圣上,这不是刚刚好么?能?差了谁……”
一言未毕,小阁老的脸色忽然变了。他怔怔出神片刻,声音有些发飘:
“你,你是说”
“我是说。”世子轻言细语道?:“还有圣上的生身父亲,皇考兴献皇帝,至今都没有编撰宝训呢。”
虽然心中已经有隐约的猜想,但骤然听到这毫无疑义?的肯定句,小阁老心中依然荡起了千万狂澜,以?至于惊愕恍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没错,虽然数十年?前皇帝已经打赢了大礼议之争,成功认回亲爹更?改统绪保住权威,更?得?寸进尺追尊亲爹兴献王为兴献皇帝,开启了由庶支倒反天罡发卖嫡脉的万世帝统。但至少到今日为止,绝大多?臣子仍然不将这位被硬塞进统绪的兴献皇帝视为正牌天子,顶多?算个野鸡候补。
由于这个缘故,历代?先帝所?享受到的宗法待遇,这位野鸡皇帝都是一概阙如。他进不了太庙主室,祭祀规格要?略次一等,没有正常的谥号,当然也绝不可能?有什么人来给他编写语录!
在?大臣们看来,一个藩王能?在?死后混个帝号,已经是僭越之至,怎么还妄想着要?和正牌皇帝比待遇?而在?飞玄真君看来好吧,飞玄真君倒很想给死了的亲爹争待遇,但他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争太庙争规格就算了,有没有语录这种小事,实在?也留意不到。
但是,留意不到归留意不到,如果有人贴心贴肠替他想到了,真君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一念及此,小阁老浑身都忍不住发起了抖来!
奶奶的,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马屁,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巧思!推而论?之,天下竟还有这般的鬼才!
谄媚亦有高低贵贱之分,鄙贱者虚词假意一粉顶十黑;高明者深谙圣意巧妙布置,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而小阁老自负才气,从来都蔑视朝中衮衮诸公如无物,自以?为已经在?媚上的领域中臻至至高境界,绝非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然而直到今日,他却才心服口服,不能?不五体投地,甘拜下风了!
原来强中自有强中手;原来还是他小觑了天下英雄。这样的马屁,就是再花他十年?功力,也未必能?琢磨出来!
谄媚之臣惺惺相?惜,那一瞬间的敬佩之意真是无以?言表。小阁老立时振衣而起,恭恭敬敬向?世子行礼:
“多?谢穆兄指点!穆兄大才,当世无匹。在?下唯有奉命而已!”
世子赶紧将他扶起,又口称不敢,连连谦逊,只说是拾人牙慧,断断不敢邀功夺名当然,这也实在?是真话;若以?史实而论?,这替兴献皇帝编写语录的绝招,还是闫阁老在?长久蛰伏后精心磨砺出的惊世一击,所?谓十年?磨一剑锋刃莫能?敌,不仅一举奠定胜局,还直接要?了夏首辅一条老命。其构思之精巧绝伦,以?至于史书都为之惊叹,称为“冥搜”只有从幽冥地府里,才想得?出这不当人的主意。
如今这冥搜的主意借壳上市再行发挥,效用自然非同凡响。世子神色不改:
“小阁老以?为如何?”
“当然是绝妙的主意!”小阁老脱口而出,随即又生出忧虑:“不过,编撰语录是礼部的差事。如今我闫家在?礼部的声势,恐怕……”
先前闫阁老兼管礼部,一句话也就把事情办了。但现在?阁老被囚西苑,小阁老又只有个工部侍郎的官衔,名不正则言不顺,事情就麻烦了。
“不能?请几位故旧帮忙么?”
“倒也可以?。”小阁老犹豫道?:“但毕竟是外?人插手,怕会招来礼部的议论?……”
“这又怕什么?”世子断然道?:“为皇上办事,怎么能?怕议论??再说了,舆论?文字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要?占领!先把东西编了再说,看他们能?议论?什么?”
横竖编写的语录飞玄真君一定会喜欢。飞玄真君喜闻乐见,你们又算老几?
至理名言就是至理名言,即使是由穆国公世子这种人尽皆知的癫公说出,依然是掷地有声,直击心魄,小阁老面色悚然而变,立刻就意识到了关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