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玄真君默然片刻,终于哼了一声:
“尔等看了档案,以为太?宗时的海防,与现下相比如何?”
李再芳:…………
任凭内廷总管老练圆滑长袖善舞,此时居然也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太?宗朝与如今的海防相比如何,您老自己还能不知道么?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觉得现在的海防很出色吧?
到底是谁给您老的自信做这种对?比啊?登月碰瓷不可?取啊陛下!
当现实的差距大?到一定地步,即使谄媚跪舔都显得像是在阴阳怪气?。李再芳思前想?后?,实在不知道怎么委婉的阐述事实,干脆只有闭嘴拉倒,磕头不迭。
所幸,道长今日似乎并不想?找心腹的麻烦。他哼了第二?声:
“……既然如此,那要把现在的海防收拾起来,置办几艘差不多的海船,再整顿整顿上下混吃混喝的废物?,大?概要花多少?银子?”
李再芳的心又抖了一抖。他依稀记得,皇帝在命人整理?太?宗朝档案之余,也曾悄悄问过几个知兵的老太?监征倭及下西洋的消息,但听完大?致开销之后?,立刻就是闭嘴不言,拖延至今。现在又要提到银子的问题,怕是很难敷衍过去?。
他是太?知道自己这位主上的脾性了,要是问答中?稍有不慎,触碰到飞玄真君未知的雷区(“朕的钱!”),那他大?概也只有滚回去?给太?宗皇帝守灵了。
飞玄真君盘坐在上,将心腹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他当然知道心腹的顾虑,但也绝不以为意。对?于真君来说,倭国的特大?银矿当然是很要紧的,但如果为了一座未知的银矿就大?大?影响现在的享受,实在也不太?上算,所以颇有迟疑的空间;可?是求仙求仙这档子事嘛,是绝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
道爷必须要修成,道爷也必定要修成!阻吾道者,吾必斩之!
眼见敷衍不了,李再芳只能硬着头皮回话:
“好教皇爷知道。以现在的情?形,每年少?说也得二?、三百万两白银……”
穆祺的估算还是太?保守了,朝廷的军备涣散已久,哪里是一丁点钱可?以补上的?
每年都要增二?三百万两白银,就是要了户部的命也拨不出来;上下计算无可?奈何,便非得要动皇帝的小金库不可?。这也是李再芳胆战心惊,最为恐惧的地方!
众所周知,涉及到宫廷的小金库就是涉及到皇帝的逆鳞;飞玄真君要撑起自己圣君仁主善纳谏言的名声,倒不至于公然翻脸整人,但一定会阴阳怪气?哭穷卖惨,大?谈什么“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万邦有罪,罪在朕躬”,说一通狗屁不通的谜语将手下绕晕,然后?找个机会痛下狠手,非将此人撵到海南岛去?喂蚊子不可?!
李再芳一点也不想?去?海南岛度假,所以回话时浑身都在发抖。但出乎意料,飞玄真君听到这匪夷所思的数字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被激怒的神色。相反,他默然片刻,仿佛终于下了什么狠心:
“……也罢!舍不得本钱,也得不来机缘。你去?找几个口风严实些的自己人,先把海防的账目理?出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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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海刚峰一击破防之后?,穆祺怏怏回到家中?,坐在桌边独自emo。等到系统弹出对?话窗口,他的emo情?绪就更严重了刘礼把丞相拟定的北伐计划发了过来,谦虚的请他们结合后?世的史料参详参详,并承诺每人送一个丞相的签名做犒劳。
有相父辅助了不起啊?可?以随便撒娇要签名了不起啊?
……好吧确实很了不起,刺激得穆祺更加破防了。
这种破防甚至都不纯粹是嫉妒,而更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悲哀,乃至于不可?言说的自卑。因为生产力的发展,单论物?质享受与生活的环境,大?概穆祺算是三人中?最顶尖的待遇,连巅峰时的赵菲也难以比拟。但人终究不是单纯由物?欲所塑造的动物?,能和?志同道合、德才出众的同志们一起做一点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工作,那种由心底生发出的快乐与满足,又哪里是区区一点吃喝玩乐可?以比拟的呢?
能够对?得起历史,对?得起责任,对?得起自己的初心,那就是是人间最了不起的快乐。而穆祺扪心自问。觉得现在的自己一个也做不到,只有默默而已。
他长长叹一口气?,正打算关闭窗口的时候,却?无意间瞥到了系统的提醒:
“卧槽,怎么进?度条又涨了?”
第027章 割肉
飞玄真君一旦下定决心, 那办事?的效率绝对飞快。仅仅七八日以后,他便?召集内阁阁僚及六部九卿各府衙堂官,到西苑共议朝政。
这几日风波骤起, 朝政突然?便?陷入了不可琢磨的浑水之中,一时莫知方向。数日前穆国公世子奋力一击,周至成与琉璃蛋黯然?退场, 清流声势大?颓;但皇帝发?狂后东厂势如疯狗一通猛咬, 牵扯出的贿赂名单与闫党瓜葛甚深,又结结实实在闫阁老脸上来了一记响的。两?位阁老颜面尽失, 现在也?只有安静闭嘴, 再不敢轻易发?言了。
一个通倭夺权,一个收贿枉法;一个卧龙, 一个凤雏。这大?概就是朝廷优秀的匹配机制吧两?个宝贝伺候同一个国家,那中原百姓的福气还能小吗?
因为这种种尴尬,西苑的朝会?就开得很沉闷。夏首辅一心退休, 李阁老照例透明,六部堂官行礼如仪,说了两?句废话?后不再开口, 大?家都在工位上站立发?呆, 静静感受西苑凌晨的寒风。
但大?臣们不作妖了,真君可还要放大?招。侍立在御座边的李再芳轻轻咳嗽一声,督办钦案的锦衣卫指挥使?与东厂提督一起上前, 奉命汇报审理的进展, 一一呈交人犯的供词与证物。
东厂审人的法子的确粗糙了些,往往会?搞出一堆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口供;但如今有飞玄真君致命的kpi做压力, 久经?考验的公公们还是尽力将证据链搜集得完整齐备,难以抵赖;也?恰因为证据实在是齐备得无可置疑, 整份报告所带来的震撼才格外的惊人。
多年后渡海侵略高丽之时,倭人的耳目甚至能打听到皇帝寝宫的布置、军队出动的日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日后情报泄漏的伏笔,早在此时便?埋下了!
如今朝政虽然?涣散,但到底还没有堕落到老道?士金孙那种上下一齐开摆的地?步。等东厂宣读完那触目惊心的证词,偌大?西苑中便?是一阵死寂,连呼吸之声也?听不到了。
眼见气氛已经?烘托到位,飞玄真君冷声开口:
“国事?到了这个地?步,诸位臣工有什么见解?”
这还用多说什么?以内阁阁老为首,所有的官员齐齐跪了下去,不敢有丝毫声响。
“上天把九州万方交给了朕,列祖列宗将宗庙统绪交给了朕,朕就是天子,朕就是君父。如今天下成了这个样子,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而已。”飞玄真君语气漠然?,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敲打着百官急促跳动的心脏:“如今连朝廷官员也?靠不住了,连读圣贤书的士人也?靠不住了。朕何德薄,朕何德薄!”
毕竟是登基几十年杀伐果断独操权柄的皇帝,毕竟是心思深险驭百官如家奴的天子;平日里重臣们或有腹诽或有心谤,但当皇帝表现出断然?的决意后,依然?不可能有任何人敢于抵抗皇权的威严。
西苑的寒风猎猎而来,将皇帝的长?袍吹得飘飘舞动,也?将百官的血一寸寸吹冷了下去。朱家数百年的积威冷漠而又宏大?,像山一样压了下来,窒息了每一个人的呼吸。
在致命的沉默之后,还是夏首辅膝行两?步,匍匐叩头:
“朝局有失,都是臣等踌躇误国,上遗君父之忧。臣愧对圣上,愧对万民,唯有伏祈天谴而已!”
首辅位高权重,皇帝往日里总要给个脸面。但飞玄真君瞥了内阁一眼,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而目光之冷厉阴狠,更让稍有经?验的大?臣见之发?抖乖乖,这样的眼神,他们还只是在昔年大?礼议事?发?,皇帝发?狂杖责百官时有幸见识过一次……
飞玄真君面无表情,依旧以沉默施加着恐怖与压力。皇帝的威严不仅仅来源于皇权,同样也?源自于自身的权术心机乃至一举一动的气势。而作为皇帝这份职业上天赋异禀的选手?,真君自然?明白,恰到好处的君父之怒可以为自己预备推动的议题换取多么大?的优势。
当然?,皇帝的演技毕竟比不过久经?磨练的大?臣,往日里要表现这地?动山摇的天子之怒,真君也?要预备再三,充分调动记忆酝酿情绪(譬如回忆回忆他被瓜分走的钱),才能比较顺利的进入这肃杀泠冽的咄咄气氛。但现在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飞玄真君只要想一想自己那横生波折的凡人成仙之路,立刻就是三丈无名之火,从胸口腾腾冒出!
朕的天书!朕的机缘!该天杀的倭寇,该天杀的海盗!都是三保太监除恶不尽,除恶不尽!
朝廷重臣的心思最是灵敏,立刻就感受到了皇帝那种漠然?压抑下非比寻常的暴怒,于是霎时之间战栗莫名,只能匍匐着以首触地?,丝毫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碰老登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