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刚峰颔首:“不错。听说这位张姓士子是江陵人,很得湖广巡抚顾璘顾公的赏识,在京城士林也很有声望,所以兵部才通融了一二。”

海刚峰特意?提这一句,大概是想向穆国公府举荐举荐那位声势不凡的张举人;但穆祺呆呆愣愣,本来?满心还是“卧槽居然还真是张太岳!”、“麻麻的ssr还能连出!”,等听到湖广巡抚四个字,却?不由当即就是一个哆嗦!

谁懂啊家人们,他刚刚托腰带送人那一出,就是在cosplay的张太岳幼年被顾璘赏识的梗!

天杀的,玩梗居然舞到真人面前来?了!

话说海刚峰应该没?有听过张太岳年幼时的往事?吧?如果听过的话,他是不是该买张船票立刻出海,最好换个大陆生活?

穆祺心中千万个卧槽滑过,脸上?只能硬挤出笑容:

“是么,那我也对这位张举人有几分兴趣呢……对了,刚峰先?生调取兵部的邸报,不知又是要搜寻什么?”

“只是有些疑虑,冒昧探寻。”海刚峰道:“在下一一查过了兵部的记录,发现世子曾频频查阅有关?倭寇的记档,次数比其?余人加起来?还多,还曾动用公文?,命兵马司寻访过某位姓戚的将领……”

穆祺:…………

好吧这些确实都是他的手笔,当年着?急防备倭寇,手腕上?确实直白了一些,痕迹也来?不及收拾。原本以为没?人会去关?心兵部那连篇累牍的废纸堆,却?没?想到刚峰先?生见微知著,居然把实情给?他翻了出来?。

ssr就是ssr,哪怕只是举人的名位,眼光也是老辣尖锐,无可抵挡。

他叹了口气:

“想不到先?生竟然会去查这个。”

“是在下冒犯了。”海刚峰肃然拱手:“只是在下听闻,世子在京中的风评虽然颇有可议论的地方,但自从在兵部任职之后,却?从来?都是准时上?值,从无迟误,似乎与市井间的传闻颇有不同。在下也是百思不解,才去看了看兵部的邸报。”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掩饰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穆祺默然片刻,却?忽然道:

“不知刚峰先?生对自己的仕途,有没?有什么规划?”

海刚峰有些愕然。

要换做一般的士人,能承蒙穆国公世子过问一句仕途,大概早就是小鹿乱撞,不能自已。但海刚峰却?很从容,想了一想道:

“不敢提规划两个字,在下年纪也大了,笔头上?并不出色。这一辈子能回?老家做个县丞,为乡梓办几件事?情,也就心满意?足了。”

海刚峰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的文?章不讨考官的喜欢,科甲上?很难出头;就算金榜题名,名次也必然极低。没?有背景也没?有赏识的末流士人,这辈子又能走到什么地步?怕不是有个官身都算妄想了。

但世子却?只微微一笑:“所谓修身治国平天下,地方官当然也能造福一方,但真要推行?心中的志向,怕不还是得位列台阁,才有一二成算。先?生没?有这个意?愿么?”

海刚峰:…………这人怕不真是个癫的吧?

你猜我为什么没?有位列台阁的意?愿啊?是因为我不喜欢吗?

他只能委婉开口:“世子说笑了。”

“我何尝说笑?我早就说过,在下的相?面法百试百灵,是从无差错的;在下的腰带也从来?不是白送的……这还是御赐的东西呢,要是将来?不能在紫禁城内穿一穿,岂不太委屈了它?”

世子若无其?事?的说完这句疯话,停一停又道:

“当然,刚峰先?生疑惑我查兵部档案的缘由,我一时也不好解释,只是想和先?生做一个约定。”

“世子请说。”

“以礼部的流程,大概一、二月后便?是会试。功名天定,谁也不好说结局。但我想与先?生做个约定,设若先?生金榜题名,便?请到兵部去历练一遭,看一看这几年沿海的报告,自然便?能知道我调取这些记档的用心。”穆祺从容道:“当然,若事?有万一,我也愿意?帮刚峰先?生谋求一个官职。”

海刚峰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刚峰先?生以为,我是徇私舞弊,拿国家的禄位卖好么?”穆祺笑了:“在下可不是那么贴心的好人呐……我要替先?生谋求的,是浙江上?虞县的县令,同时兼管着?接待各国朝贡商船的差事?那可绝不是什么美差。”

江浙富庶甲天下,浙江的官从来?是热门;但这上?虞县却?是绝对的例外七八年前曾有小股倭寇进犯,曾经上?虞登岸,洗劫县城,杀戮府衙一切官吏。如今沿海又有动荡的势头,只要稍有门路的人,都绝不愿意?到上?虞送死。此地的知县已经空缺一年有余了。

主官空缺一年有余,上?虞的混乱可想而知;这时候推人去当官,绝不是抬举,而是直接送进了火坑。

海刚峰翻过兵部的邸报,当然知道沿海那近乎于一败涂地的局势。于是沉默片刻,朝世子拱一拱手:

“……世子的话,在下都记得了。但请恕我不敬,要冒昧问世子几个疑问。”

穆祺微笑:“先?生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海刚峰道:“敢问世子,是在什么时候盯上?的上?虞县?”

穆祺道:“两年以前。”

两年来?,他搜集消息安插人手,各项方案推演至今,仍旧不得要领。直到今天石破天惊,送来?了破局的关?键。

海刚峰又道:“一个小小县令,穆国公府应该是唾手可办,世子为何拖延到现在?”

“当然是因为有难处。”

“敢问是何难处?”

“数年前的倭寇之乱虽然平息,但余波所及,江浙地方从来?就没?有安静过。”穆祺缓缓道:“因为朝廷与地方的种种掣肘,安插在沿海的间谍、暗探、走私商贩不计其?数,更能收买官吏,曲为庇护;有些行?迹诡秘的倭人,甚至还捐纳有国朝的官身,手持衙门的令牌招摇过市!这样?复杂的局势,寻常的地方官去了,要么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要么便?束手束脚,被架在半空;若是查得深了,怕不是还有性命之忧。”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哪里有先?前传闻中颠公的半分影子?海刚峰不觉沉默了片刻。不过,他并不在乎所谓“性命之忧”,所认真关?注的,却?是穆国公世子言辞中沿海近乎糜烂崩溃的境地。

穆国公世子说自己预备两年有余,看来?绝非虚言。仅仅从兵部的公文?邸报里,决计看不到这样?触目惊心的现实。

海刚峰默然了。

“贾谊治安疏中说,天下明明已经危如累卵,但察觉到的人却?寥寥可数;大多数人获愚或谄,不过清歌于漏舟之上?而已。如今的江南,大致也是这么个局面。”穆祺道:“上?贪下愚,土崩鱼烂;有门路的随波逐流,与倭人大搞走私;没?门路的潜身缩首,苟图衣食。整个局面是文?恬武嬉,一潭死水,非得拖到大厦倾颓、生灵涂炭的地步不可。面对这样?的境地,必得有人精诚于心,一往无前,先?在江浙打开局面。”

历史上?倭寇之乱蔓延东南,数年不能平息。固然有中枢软弱、军备涣散的恶果;但沿海官吏望风而逃,怯弱如鸡,却?使得倭寇势如鼎沸,完全不可平息。而沿海百姓的境遇,更是惨到无以复加你总不能指望倭寇有什么人性,那受害者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

既然已经知晓这样?的结局,那也只能救一个是一个。哪怕多保全一个县,也为将来?多蓄养一分元气。更何况,后日倭寇侵略迅速扩大,何尝不是由沿海官吏的软弱引诱而来??“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设若一拳没?有打开,反而扑通跪倒,摇尾乞怜呢?倭寇来?袭时沿海那种山崩地裂的局势,简直让人心惊胆寒!

他必须得挑选一个精钢不能夺其?志的人物,才能像钉子一样?顶住异日山呼海啸的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