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放心,我们怎么能?让朋友难做?”穆祺笑道:“这笔资金不?会用在军备上,否则也太过咄咄逼人了?。我的意思,还是希望用这笔资金促进中西方文化的交流,能?够以大安朝廷邀请泰西的学者们到中原来走一走、看?一看?,彼此交换技术,共同提高。”
这一话里的新概念新词汇实在太多,儒望居然一时都愣住了?。以如今泰西的惯例,显赫的贵族的确会豢养一二出名的博物学者,作为抬高家族身份及审美品味的招牌;但归根结底,无?论?“数学”也好、“物理”也罢,此时都只是顶层的贵人们以残渣碎屑包养的玩物而已?,说实话上不?怎么得台面。一个贵族痴迷这种小道不?足为奇,但痴迷到要调用国家资源和大笔资金来邀请那些“学者”,说实话还是有些过头了?。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犹豫,世子补了?一句:
“如果有必要的话,先生可以以我国皇帝陛下的名义?邀请□□的皇冠作为担保,这一份邀请应该够有力?度了?吧?”
“贵国的大皇帝陛下也赞同吗?”
“……当然。”
飞玄真?君万寿帝君还不?知道这个规划,但知道了?也一定不?会反对的。第?一嘛是穆国公府的圣眷与信任在这里;第?二嘛老登毕竟是旧时代的残党了?,压根意识不?到思想文化大搞交流的后果。以真?君的精明小气,要是想从内库里掏个百万两来延请外藩学者,那可能?要犹犹豫豫,百般推敲;但近现代的金融技术复杂而又巧妙,榨出的钱就像是凭空掉下来的。既然是凭空掉下来的钱,那真?君当然也就无?所谓了?。
“再?说了?,如果能?招揽来外藩的学者,也可以为贤良的宗室搞一份差事嘛。”世子声音渐渐低微,已?经近乎自言自语:“两全?其美,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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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日,飞玄真?君接受内阁的建议,宽宥前郑王府的罪名,召世子朱载堉入京,同样在外务处上学习行走,负责招待泰西入觐的宾客。这一份职缺显赫却无?实权,待遇优隆而不?预机务,被普遍视为是皇帝对宗室的安抚,以此平息几番谋逆大案后亲戚们的惶恐。
一月二十五日,儒望向英吉利银行及东印度公司递交了?《中西文化交流草案》,提出以大安朝廷发行国债的一百万两为资金,募集外事处开?列名单,点名要邀请的欧陆学者,为其提供路费及生活费用;被重点圈定的高端人员,还可以拿到由中华皇帝铃印的邀请函以相对身份而言,这可是意料不?到的荣宠,甚至足够载入家族的历史了?。
这一份草案于两个月后被通过,后续建立的基金被视为是中西人才往来及知识输送的里程碑之一。异域文明的见闻大量灌入,极大程度开?拓了?中原的眼界。广泛的交流强烈冲击了?传统的垄断,某些离经叛道的思想由此萌发,并借由廉价的印刷技术迅速扩张,最终生长为足以动摇整个世界的洪流……
当然,那就是不?宜公开?的消息了?。
第130章 访问【上】
在外务处开办的?第五个月, 受东印度公司及英吉利银行高级专员儒望的?邀请,第一批资本雄厚的?海外行商终于拿到了外务处颁发的?勘合,乘船抵达上虞港口。
根据儒望在书信中的?说法, 他们此行是要探查某神秘东方大国的?底细,设法在纺织业发达的?沿海寻觅暴富的?商机。儒望先生在信里信外将商机描绘得极其诱人,但大多数豪商却只?是抹不开面子?勉强而来, 心中却并不怎么相?信沿海的?所谓“机会”。他们在南洋往来已久, 大多数生意都只?是通过广东周转;虽然?能从吉光片羽的?商品中窥见东方巧夺天工的?工艺,尚且还不敢大规模的?深入中原内陆, 重本押注。
没错, 听?说中土的?纺织品物?美价廉,足以?横扫南洋市面上一切的?假冒伪劣货色;甚至有不少?小?商贩火中取栗, 已经靠东南沿海的?商路赚得盆满钵满。但大资本总是更小?心谨慎的?;十几?万几?十万两银子?不妨赌一赌,可一下注就是上百万两,那就谁也赌不起了。
说实话, 就是这一次豪商们打破惯例、组团而来,一半固然?是看了英吉利银行的?面子?、儒望先生的?面子?;另一面却也是因?为某些古怪的?传闻别的?不论,单单“上虞”这个地名, 这一年多以?来就在南洋声名鹊起, 跃然?而居于众多劲爆新闻之上,成为往来贸易中夺人耳目热点,连后续之中倭海战都还要退一步地。下南洋的?行商都在传说, 老牌霸主葡萄牙为了宗教冲突悍然?出征中国, 结果在上虞被打得屁滚尿流狼狈而去,还被迫签字画押, 同意了一大堆不平等?条约云云。
商人的?传言也未必是实话,但一两年以?来葡萄牙的?确是收敛了很多, 真是潜身缩身从不挑事,甚至容忍了中国商船在自己殖民的?海域里自由往来。以?南洋弱肉强食的?惯例来看,搞不好是真在中国人手上吃了一发皇恩裂地拳,至今仍喘息不得。
出于商人逢迎强者的?本能,行商们必须向南洋斗兽场中新的?胜利者献上敬意。所以?此次富豪联袂而来,除虚无缥缈的?商机之外,随身还携带着大量的?珍玩异宝,希望献给当地的?官吏,谋求非分?的?地位。
此时中外的?交流尚且稀薄,南洋的?豪商也并不清楚大安朝廷的?秉性,所以?举止甚是小?心。他们将大船暂时停泊在海外,乘坐小?船在港口外逡巡,只?派出了口齿便给的?随从下船陈请;得到官府许可之后,商人们才?小?心驶入港口,停泊在岸边一动不动,静候主人的?召唤。
当然?,豪商们的?眼?力?极为老辣,即使是暂时停驻在被特?意隔开的?荒僻海岸线以?外,依旧能从船中惊鸿一瞥的?景象中推断出不少?关键的?东西。比如说船只?驶入时他们远远一望,就看到了周遭接连耸立的?高大烟囱,不少?烟囱上还滚滚冒着浓烟;如果在往外远眺,可以?望见烟囱后高耸的?木杆,那上面飘扬的?是
“船帆?”站在船头眺望的?意大利商人恩礼喃喃开口了。
的?确是船帆。虽然?这块布料显然?已经被烟尘污染得近乎面目全非了,但在场的?都是航海的?老手,不会认不出船帆的?样式。这一块三角形的?帆由麻布与鞣制皮革混合缝制而成,正是葡萄牙船只?的?特?色,如果从大小?和工艺判断,那必定是葡萄牙海军中顶级旗舰的?主帆;这种东西悬挂在这里……
船中僵硬了片刻,还是带头的?荷兰商人保禄低声下了结论:
“看来葡萄牙人真失败得很惨烈。”
主力?舰队的?船帆都被人抢走了,这场海战还能不惨烈吗?海军是绝对的?吞金兽,投入高到匪夷所思的?贵族兵种;即使是葡萄牙这样的?顶级强权,一次性报销了一支主力?舰队也是不可承受之重,难怪这一两年会这么安分?。
“可是,中原并没有大肆宣扬。”站在船头的?恩礼忽然?道:“这样的?胜利……这样的?胜利,我等?居然?还是从行商的?小?道消息中得知的?,所以?多半将信将疑。”
岂止是将信将疑而已?如果按照往来行商的?碎嘴子?,那上虞之战已经不是什么规模宏大的?海上战争,而简直成了人类与神明的?殊死搏斗;葡萄牙一方的?实力?当然?不用多说,中国一方使出的?手段居然?是“漫天火雨”,有火焰与硫磺自空中倾盆而下,片刻中焚毁了西班牙人的?战船与火炮,就仿佛是天主焚毁了索多玛与蛾摩拉。如此荒诞不经的?消息,简直像是酒蒙子?水手喝多了朗姆酒之后的?胡吣,当然?没有人会相?信;正因?这般的?轻视,大多数人对所谓中葡海战的?见解,也只?不过是偏远地带一场规模有限的?海战而已直到此刻为止。
当然?,即使窥探到了中葡海战真正的结局,海商们的?心里仍旧是迷惑不解。大航海时代是绝对的?达尔文丛林,胜利者绝对会不计一切代价的?侮辱失败者,敲骨吸髓扒皮抽筋,榨干所有利用价值为止;依照如今默认的?惯例,作为征服了老牌霸主的?新任列强,大安应该大肆宣扬这一次伟大的?胜利,踩着葡萄牙的?头光辉上位才是。这样默默无闻的处事方式,实在是大大违背了商人们行事的准则。
“或许是中国人的?习性吧。”在短暂而迷惑的?沉默之后,还是某位海商开口了:“我和广东的?商人打过交道,直到东方人的?习惯,他们……他们似乎讲究什么‘闷声发大财’,并不喜欢张扬自己的?成就;这可能是一种传统……”
众人喔了一声,神色各异。如果以?寻常而论,那这种内敛保守的做派其实是不受人喜爱的?,因?为商人们行走各国,最要紧的?本事就是夸耀自己的?实力?,谋取更大的信任。人为的自己的?声势,反而会被看成是软弱可欺,人人都要践踏一脚。
当然?,寻常的例子不适用于现在,胜利者从不受任何指责,相?反,它任何的?举止都会被认为是英明伟大、别有深意,引发极为幽深的想象。比如说在这寥寥几句对谈之后,就有人借着所谓“闷声发大财”的?描述,揣测出了新的东西。
“我隐约听?说。”保禄忽然?道:“除了对葡萄牙作战以?外,大安朝廷好像还出征了东瀛。”
“是的?,很多雇佣东瀛武士的?商人都知道此事。”恩礼道:“据说大安的?远征军炮击了江户,情形也颇为诡异……”
闻听?此言,船中的?声响都静了一静。大家都是消息灵通的?高手,当然?知道所谓的?“情形诡异”到底是个什么诡异法;战争激烈与否还在其次,单看东瀛人传出来的?消息,那江户城外就简直是百鬼夜行的?活地狱,种种景色绝非人间可以?想象设若是在往日?,这样近乎怪谈的?传闻大概也就是一笑了之,可现在……
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大多迷信,即使不至于愚昧到真相?信什么东方的?奇异法术,心中也难免会有些莫名的?战栗。但在恐慌与战栗之上,还有一个隐约的?念头萦绕不去:
“中国人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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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在港口驻留了两盏茶的?功夫,各位海商才?由当地的?衙役接引上岸,改为乘坐马车。按照中方提前通知的?流程,第一天是商人们自行休息的?时间,可以?手持勘合四处参观,只?要不涉足军事禁地,其余并无禁忌。所以?几?个胆大的?洋人也掀起了马车的?窗帘,小?心翼翼张望外面他们都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扫一眼?四周后迅速在心中做起了比较。?.?仅以?市面上的?见闻而言,此地的?繁华富盛当然?远不如马尼拉及孟买等?殖民贸易城市;但如果详细观察市容市貌,那某些基础设施的?建设却又精致完善的?匪夷所思,令人咂舌。
平整干净的?地面、整齐的?房屋、井然?有序的?人群,以?及道路两旁时常可见的?深沟深井商人们的?通译问过了替他们赶车的?马夫,马夫说这是所谓的?“阴沟”、“阴井”,用来下雨时排走污水、掩埋脏物?,还要投入石灰定时消毒;这小?小?的?城市中正是时时有人打扫,所以?才?能这样的?干净整洁。
居然?还有这样细致的?举措!要知道,此时的?贸易城市繁华归繁华,但大量人口聚集以?后垃圾是堆积如山根本无法清理,下一场雨后蚊虫蟑螂密密麻麻四处乱飞,活像是由魔王巴力?西卜所创造的?苍蝇地狱;至于欧洲老牌的?大型城市嘛……唉,现在的?法国国王,还得在巴黎的?粪堆上走路呢!
因?为这种与垃圾共存的?策略,由殖民者创造的?城市容纳程度总有上限,超过了五十万人后一定有大瘟疫来收割性命。海商们大多都有在瘟疫中死里逃生的?经验,所以?更格外的?能体会到这种清洁干净的?妙用,所以?来回顾盘、啧啧称奇之余,竟不自觉生出一点惭愧来。
说实话,你要从粪坑和蟑螂堆中骤然?转移到一个简陋却干净的?地带,那本能也会感到羞愧的?;更不必说,为了遮掩长久航海的?臭气,海商们身上还喷了大量的?香水,熏得赶车衙役直打喷嚏,看起来就很受刺激……
当然?,作为高明的?商人,在一点微不足道的?惭愧之后,他们关心的?却是这种基础设施更广阔的?应用。
“如果这样的?技术能够铺开的?话。”恩义用法语悄悄说:“这个港口扩充到二三十万人一点问题也没有。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上虞就是一个很有竞争力?的?港口了。如果能好好利用好这个港口,在海中开辟出全新的?航路,那恐怕又将是一个享用不尽的?金饭碗;海商们见多识广,显然?知道这种东西的?分?量。
不过,没有人会在情况不明时抢先表明态度。车内的?商人们彼此对视片刻,再次望向窗外;他们早就下定了决心,此行一定要保持最大的?镇定与从容,绝不在寻常的?仆役面前展露过分?的?情绪,以?免叫这神秘东方大国背后的?贵人们小?觑了自己,反而调低了合作的?要价。
可是,这一份从容不迫地决心却实在受到了不小?的?挑战。马车抵达了下脚的?会所,宾客们暂事休憩,随后由安排好的?仆役指引着四处闲逛参观。长袖善舞的?商人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眼?见官府派来的?衙役已经离开,赶紧让随身的?通译给仆役塞钱,从街边悄悄地拉来了几?个路人,想方设法的?从平民口中套话。这些底层讨生活的?男女?没有见过世面,看到高鼻子?洋人很是紧张,所以?套一套话什么都能往外说。但正因?为老实巴交不懂得编谎话,所以?话越说越叫人听?了蚌埠住。
这些老百姓说,他们本是附近的?灾民,因?为饥馑逃到此处,被当地的?父母官海刚峰海大人收留,侥幸有此容身之地;这些老百姓又说,自从海大人主政此处之后,就一直在招揽四处的?流民,给饭吃,给衣穿,让他们进工坊作工,织布、炼铁、烧什么“石灰”,总算是都有一条活路,大大蒙受了上面的?奖赏;当然?,一开始这些工坊也是很简陋、很狭小?的?,但自从朝廷的?什么“外务处”将此处划为“特?区”之后,工坊上的?烟囱就像雨后春笋一样的?立起来了,无论怎么招揽流民,都填不满工坊无穷无尽的?需要,官府甚至还给他们发了补贴,让他们设法将自己的?亲戚也唤来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