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飞玄真君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死谏和死谏也是不一样的,这么多年来皇帝也杀过不少忤逆圣意的言官,但动手的时候从?没有因为臣下的一条贱命起过什么波澜。因为在真君精准的判断中,这些?言官是工具是手套,是底下不同派系不同身份的臣子借此挑衅皇权的由头,龙有逆鳞撄之?必杀人,不把这些?官员打个满脸桃花开,他们就不知道大安朝的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但现在现在不同了,天书三百多的忠诚值已?经毫无疑义的证明了海刚峰的身份,他是忠臣是直臣,是无朋无党无偏无私之?人,皇权绝对的基本盘和顶梁柱,不容置疑的权力基石。
……可?是,如今连基本盘都要用这种近乎死谏的法子来冒犯权威了,这到底说明了什么?
皇帝不是他金孙摆宗那种脑瘫,他非常明白权力运行的法则。不属于自己派系的官员死一千个也不心疼,所谓金刀共汝饮白刃不相饶,随时可?以大棒子横扫弄死几个震慑震慑;但在自己铁盘内的人选却?是一个比一个珍贵,哪一个出了事都是地动山摇天翻地覆,会大大削弱真君来之?不易的权力根基,并将?制造无与伦比的恐慌:
连三百忠诚值的都已?经忍不了了,难道朕还当真是昏君暴君无道之?君不成?难道如今还当真是风雨飘摇局势危殆亡国无日,只不过皇帝呆在深宫一无所知而已??!
那一瞬间的刺激简直比一点冒犯还要?猛烈,以至于飞玄真君万寿帝君都愣在了当场,只觉轰一声?热血直往脑门冲,仿佛自己修炼合一之帝身道身己身此刻亦摇摇欲坠,竟忍不住要?打起了寒战!
李再芳赶紧爬了起来给皇帝按摩脊背顺气,连声?呼唤:
“皇爷千万不要?生气,奴婢这就叫人把那姓海的抓起来!”
还是那句话,皇帝绝不是摆宗那种傻子,怎么会自己抓自己的顶梁柱?中梁不正垮下来,真派人把海刚峰这类亲手提拔的铁盘逼出了个好?歹,和政治自·杀有什么区别!
飞玄真君立刻挥开了大太监的手,喘着气开口:
“陪陪审的……”
“陪审的记录也送到了。”李再芳小心从?袖口取出公文:“还有一封穆国公世?子上的密折。”
皇帝劈手从?大太监手上夺走奏折,刷一声?撕开了密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真君的心理也已?经相当紧绷,要?是另一个铁打的基本盘再来个狠的,怕不是皇帝得当场蹶过去!
很显然?,多年的勋贵子弟还是懂得分寸的,至少打开奏折之?后,并没有什么“披肝胆为陛下言之?”、“昧死进言”之?类令人胆战心惊的话,开头就是在攻击江南的海防。
攻击别人好?啊,攻击别人妙啊!虽然?明知道世?子现在就管着海防,喷江南的防卫多半只是为了夺权。但基本盘还能想着夺权而不是拼死一争挽回天心,那就说明对他这个皇帝还是有希望的,至少没有混到众叛亲离一败涂地的境遇。
与其反思自己,不如指责他人。搞搞争权夺利就很好?嘛,为什么要?做直言上谏这样可?怕的事?情呢?
皇帝略微舒了一口气,将?奏折全部摊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那些?狗爬字。
然?后再看了一遍。
最后又看了一遍。
喷江南的防卫他还明白,但什么“流浪建文计划与外夷的勾结”、“窃据东南小岛图谋反攻大陆”,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皇帝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气得有点糊涂了,要?不然?怎么连汉字都读不懂了呢
他抛开了奏折:
“叫穆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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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国公世?子行礼下拜的时候,宫殿中还残存着凝重森严的气氛,皇帝坐在蒲团上打坐,见行完礼后立刻不耐烦的挥手让人起身。大概是很明白世?子的文化水平,所以也不搞什么云在青天水在瓶的神经病谜语了,直接发问:
“你那封奏折是什么意思?”
“回陛下的话。”世?子毕恭毕敬:“臣详细看过了卷宗,以为此次逆案隐约与葡萄牙及倭寇瓜葛,是建文余孽篡位夺权的尝试之?一。”
又来了!建文皇帝蹬腿了几百年了,哪里来的建文余孽?春风吹又生是吧?!
你找理由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
皇帝颇为恼火:“你在胡说些?什么!”
“臣何敢欺瞒陛下?”世?子俯首道:“与臣交好?的英吉利海商便曾在私下向臣吐露过,说泰西?葡萄牙及西?班牙人对中原觊觎已?久,与倭寇勾结串联以后,颇有以夷代夏的野心。”
莫名其妙的就说外藩觊觎中原,平白无故肯定没有人信。但飞玄真君却?心中一动,记起了那天书上大书特?书的什么中国对西?班牙的吕宋之?战。原本他还不明白中原为什么要?不远千里劳师远征料理一个泰西?国家,但现在看来……
真君默然?了片刻:“西?洋人当真有这个意思?”
“臣句句都是实话。”世?子道:“海商说,西?班牙驻吕宋的总督曾向国王写过一封书信,请求派出精锐侵略沿海,作为将?来征服全国的跳板。事?实俱在,人所共知,谅他们抵赖不得。”
的确是抵赖不得。因为西?班牙葡萄牙这种老牌殖民帝国依仗着一时的技术优势实在是扩张得太顺利也太轻松,所以对整个东方?都带着根深蒂固的蔑视与傲慢。若以史实而论,吕宋总督及西?班牙代表会议还当真拟定过征服中国的计划,只不过计划带着某种神经质的天真他们认为两百个火枪兵就可?以攻下广州,所以只要?有6000-8000带火器的军队便能顺利控制大多数的省份,以此完成对全中国的征服。
这个数字实在是离了大谱,真要?是说出实情,搞不好?飞玄真君会冷笑?一声?后直接就能当个屁给放掉。为了更?伟大的利益,世?子不能不进行一点艺术加工,稍微模糊了一些?数字。
反正西?班牙人是的确筹划过征服中国的,他可?没有说谎。
世?子情真意切道:“除西?班牙以外,葡萄牙人也是虎视眈眈;臣查阅兵部的奏报,近年来葡人海盗已?多次骚扰沿海的澳门濠镜,这样的野心勃勃,图谋的又是什么?如果不及时料理,国家的颜面将?要?扫地无余了!”
皇帝皱了皱眉:“你是什么个意思?”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世?子脱口而出:“陛下,该出重拳了!”
的确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历史上东瀛人为什么敢野心勃勃不可?一世?,甚至妄图以高丽为跳板侵略中原,实施他匪夷所思的征服中国的计划?因为在中葡濠镜之?战中,大安海军的软弱涣散与无能让葡萄牙人看出了虚实,于是他们的传教士趁机向东瀛高层大肆宣扬中国的虚弱与腐化,胡乱鼓吹什么二十个倭国武士可?以对战上百个大安精兵战力差距一至于此,由西?向东可?以一鼓而平,这才?是倭寇野心滋生的根本。
一拳打不开,百拳跟着来;这就是历史残酷的规律。总有人以为畏缩和退让可?以保一时的苟安,但软弱却?必须要?支付血的代价。今日不在澳门遏制住葡萄牙的野心,那明日就必须劳师远征费资亿万,拼了命也要?在高丽遏制住倭国人的野心;当然?,如果在高丽都遏制不住倭国人的野心,那接下来就是社稷崩摧天塌地陷,五千年来不忍言之?巨变了。
最有智慧的人可?以高瞻远瞩防微杜渐,从?细节中窥伺出浪潮的动向,穆祺没有这个能耐;但他大致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律大航海的真正的弱肉强食落后就要?挨打,你不把进犯的葡萄牙人打个魂飞魄散永世?难忘千万人提起都怕,那后面的风波只会一浪高过一浪。
为公为国而言,这一波浪潮必须顶住。至于为了私利
世?子向前了一步:
“再说,泰西?人举止无道,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以如今种种迹象来看,正是葡萄牙人勾结了织造局内的败类,走私火器煽动藩王叛乱,心思深险不可?揣测;种种行径,都是蓄意抹黑陛下的圣名。”
只要?开战,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锅甩给葡萄牙人。对外战争是转移内部矛盾的不二法门,大安的文人墨客们懂藩王也懂织造局,但却?绝对不懂西?洋人,所以这口黑锅绝无被揭破的风险再说了,以殖民主义的大缺大德恶毒狠辣,无论怎么样的涂抹夸大猜忌,都绝不算是冤枉了这帮人间之?屑。
殖民者隔一个枪毙一个绝对有漏网之?鱼,全枪毙了也多半有漏网之?鱼这群人犯下的罪孽,一次死刑恐怕是不够的。
眼见圣上的表情颇有意动,世?子趁热打铁:
“外藩入侵,必有内应。以臣的见解,多半是建文余孽们意图借着外人的手占据小岛,与叛乱宗室里应外合反攻大陆。这就是所谓的流浪建文计划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