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只微微一哂:
“我自己给自己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哪里还用得找海先生?代劳?放心放心,你给我添的那点麻烦,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话音刚落,远处就遥遥传来了一声牛一样?的嘶喊,尖锐高亢,恐惧震颤,回音在天牢中嗡嗡震荡,犹自能刺得人耳膜发疼。
海刚峰大为惊异:“这是”
“这是同来听审的织造局杨公公。”穆祺侧耳倾听,露出了一个微笑:“听这个动静,杨公公应该终于?是疯了……”
海刚峰:?!
海刚峰愣在原地,本能的意识到了不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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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ssr就是ssr ,尤其是基层历练广经风雨后的ssr,那种眼光之精准老辣,的确非常人可及。虽然世子的脑回路同样?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但?海刚峰愣了半盏茶的功夫,仍然根据这只言片语的零散细节隐约推断出了刚刚密室中那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戏而刚刚猜出全貌之后,他立刻闭上了嘴。
……怎么说呢,海刚峰纵横浙江官场几个月,遇神?杀神?遇魔斩魔,靠着一本《大诰》和一条腰带所向披靡,能把当?地镇守太?监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能两句话硬生?生?逼疯一个织造局总管;但?即使这样?无往不利的词锋,如今也只有沉默了。
海刚峰实在找不到话讲了!
他不讲,世子可还要讲,世子望了望门外,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过嘛,杨公公还是很懂事的。就算要发疯发癫,也知道忍住了等公事办完了再发,总算没?有耽搁听审的圣旨……”
海刚峰:…………
杨公公知道他自己这么懂事吗?
或者换一句话说,杨公公是自愿懂事的吗?!
他默然片刻,只能干巴巴开?口:“这么说,陪审的公事已经了结了?”
“当?然。”世子颔首:“陪审记录已经密封送入宫中,再不可撤回,所以杨公公才只好发疯了事……不过,我们的公事已经了结,海先生?你的公事可还没有。主审官是要写结案的呈词上交给朝廷,供三法司斟酌着断案的。”
说到此处,世子的脸色也不由微微郑重了起来。如今海刚峰审案子录口供,当?然已经是把织造局内脏的臭的全部?扬了出来一塌糊涂,而且必定要把脏水泼到飞玄真君万寿帝君脸上;但?这种供词毕竟是秘密呈交,就算保存不慎,泄密的范围也相当?可控;可一旦主审官的呈词经由通政使司上交给三法司,那经手的人各个都能一览全貌,秘密公开?后一塌糊涂,无疑便是脱下了飞玄真君的裤衩给大家看他的陈年老痔疮。
飞玄真君会容忍这样的侮辱吗?
“所以,容我提醒一句。”世子一字字道:“海先生?,现在这个时候,批龙鳞的事情?千万不能做!刚柔并济,方得长久。切记切记!”
当?今皇帝是大权在握心思阴狠手腕毒辣的独夫民贼,绝不是什么畏手畏脚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一旦被伤及颜面触动逆鳞,天下就没?有他不敢杀的人。历史上的《治安疏》之所以能名垂千古,多半是因为彼时的老登实在是病得太?重即将蹬腿,濒死的皇权已经大大削弱,鉴于?百官力保裕王暧昧,才不能不高抬贵手,勉强放了海刚峰一条性命。而现在现在,活蹦乱跳阴阳怪气两把火都没有烧死的飞玄真君,是绝对有心力作妖的。
真要是借题发挥趁机劝谏,海刚峰也不过就是下一个死谏得无声无息的忠臣而已!
能在官场干出偌大一番事业,海刚峰当?然不会是什么一根筋的傻白甜。他默然片刻,只道:
“我不是沈炼沈公。但这件钦案触目惊心,波及实在太?广,必须要了结干净。”
“是要了结干净。”世子道:“但?只有避开?当?今圣上,才能有了结的希望。否则你的性命和这起案子一起被淹了,就真没?有人主持公道了。”
“能避得开?吗?”
“……应该可以。”世子沉吟道:“有一点还是要说明白的,想?来上面是不会知道下头织造局都做了些什么,否则宫中宁愿将上下的太?监全部?料理了,也绝不会放纵藩王买卖火器这才是真正触及逆鳞了!归根到底,只是上面的失察而已。”
当?然,这种失察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其实非常难说。多年以来织造局肆无忌惮,未尝没?有上头有意无意的纵容真君只想?搞钱,至于?具体怎么搞到的钱,真君并不在意;所以长久的践踏规矩腐坏制度,终于?养出了现在这样?一个活爹。
无怪乎沿海的走私总是此起彼伏,屡禁不止!有这样?一位好皇帝坐在上头,还稽查个屁的走私!
当?然,只要有个失察的名义顶在头上,将来总还有推卸的余地。世子慢慢开?口了:
“……不过,如果要避开?上面,就总得找个人把责任担起来。只要把锅甩出去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织造局和藩王担不起这个责任。”
的确担不起,织造局只是看小金库的狗,藩王只是一群脑子不清醒的猪,指望猪和狗将这惊天祸事的责任全部?揽走,那未免太?小觑天下人的智力了。
“那就换一个人来承担。”世子淡淡道:“海先生?,你在沿海训练民兵修建工事,现在有成效了吗?”
海刚峰愣了一愣,似乎不太?明白这个话题怎么突然就拐到了民兵头上。但?还是点头:
“大致有个样?子了。”
“那就好。”世子的眉目舒展了:“既然所有都已经齐备,那我们就有了最好的背锅人选,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良方……还请海先生?先等一等,我还有个密折要上。等这个密折恭呈御览之后,你再写呈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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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紧紧拉住桌案的一角,只觉头晕目眩不能自已,几乎要仰面栽倒下去。虽然如此,他仍旧不耐烦的挥退了上前搀扶的小太?监,瞪大着眼睛细看摊在桌上的几十页供状。而越看越是触目惊心怒火上涌,那一双眼睛立刻爆出了血丝:
“浙江的官到底在干什么!”他厉声道:“这样?的供词也敢往上面送!”
陪同查看的司礼监秉笔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说话;短暂寂静之后,还是资历最深的陈公公壮着胆子开?口了:
“能做什么?不就是想?要了我们的命嘛!审逆案就是审逆案,又?是什么葡萄牙人,又?是什么织造局,无非想?把我们通通扯进?去,一刀子杀了了事!杀了我们不要紧,这些耍笔杆子的怕不是要对着皇上来!”
这最后一句阴恻恻的带着杀机,是十二分的不怀好意。但?李再芳此时要的就是这个杀机君辱臣死,那些文武大臣们都有各自的退路,可他们宦官却绝没?有退路;真要让这份供词呈上去将脏水倒在了皇帝的头上,他们也是该死了!
必须要动手,必须要还击,必须要让文官知道厉害。这时候要的就是杀气。
他慢慢转过头来,语气已经带了欣赏:
“你说得也有点子道理。”
陈公公猝不及防,登即喜形于?色。
“但?只是有道理还不管用。”李再芳道:“供词已经这样?了,你说该怎么办?”
陈公公立功心切,立即开?口:“当?然是要叫他们重审,把这样?牵涉宫中牵涉圣上万岁爷的话一句句吞回自己的狗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