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子?并不气馁,镇定自若的说出剩下的话:
“……不过,闫阁老?也在担心密折的效力(“老?子?什么时候担心过!”),所以臣思虑再三,向闫阁老?做了保证,可以开发出一种?全新?的机关盒子?,只要将奏折锁入其?中,连盒运送,就绝没有泄密的风险……”
趴着的皇帝忽的瞪大了眼睛。在短暂的思索后,他居然?奋力从床上爬了起来,改全趴为半趴,居高临下的望着世子?。
他敲击床板:
“此话当真?”
“臣不敢欺君。”世子?毕恭毕敬:“臣家?里的工匠只要数日就能赶制出样品,陛下一试便知。”
所谓绝不泄密的机关,无非是在盒子?里配备点特殊的隐形墨水与对应显影剂罢了,也算是穆祺在长久的科研中开发出的副产品之一……不过,副产品归副产品,这种?基于?19世纪配位化学的产物,依旧是当下绝对无解的天顶星科技。只要没有秘方?不,即使侥幸拿到了秘方?和原料,没有足够化学知识做底子?,依然?是不可能逆向还原出药物的。
换言之,等到这配料研制成功,困扰了大安朝廷数十年而始终一筹莫展的泄密问题,基本就解决了一半了!
这就叫技术改变社会,千万个聪明人琢磨来琢磨去,在制度上打了千万个补丁,到头来都没有一个化学方?程式好使。所谓一力降十会所谓以力破万法所谓天外?飞仙降维打击,大抵不过如此毕竟谁能想到,扒手和偷窃真正的天敌不是什么高明警探,而是古怪的电子?支付呢?
当然?,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暂时还想不到这么深。他只是以皇帝的本能,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个光明的前景如果这套保密技术当真可靠,那?他就可以借此建立起数代?皇帝梦寐以求却又不能不望而却步的真正密折系统,尽情的在背后蛐蛐人了!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天子?借助信息优势所制造的猜疑链与情报迷雾,是统御群臣至关重要的权力优势。但自朝廷体?制废弛沦为泄密大花洒以来,皇权的这一优势便在不断流失萎靡,甚至逼得飞玄真君不得不装模作样阴阳怪气当个不说人话的谜语人,强行塑造君心莫测的人设。而如今技术进步后打法更新?,皇权俨然?又能占据上风了!
这一瞬间的惊喜无与伦比,以至于?皇帝都不能不特意问上一句当然?,这并非怀疑;事实?上,只要想想穆国公世子?开发出的飞玄真君二号火箭,就不应该对他的研发实?力有什么怀疑……所以,在得到保证之后,皇帝迅速敲起了床板:
“你做出样品之后,先给朕呈上一份。”
世子?躬身答应。皇帝则稍一犹豫,扫了一眼御榻前呆若木鸡的闫阁老?。
说实?话,他也不是看不出臣子?之间的那?点猫腻,猜都能猜到世子?是在借着闫分宜的疏忽顺手拖人下水,只不过懒得管罢了。但现?在全套谋划听?下来,飞玄真君心里却不由起嘀咕了整套方?案虽然?算不上尽善尽美,却也是妥当完善大为可行,连保密这种?小纰漏都仔仔细细的补上了;整个思路之流畅完善,委实?不像是世子?这种?生瓜蛋子?能拿得出来的手笔。
……难道这姓闫的老?货还真在私下谋划过削藩不成?他有这么老?成谋国吗?
能把闫分宜与老?成谋国四个字联系起来,大概是飞玄真君这几十年来梦想不到的疯狂事实?。但现?在世子?口口声声,咬定了是与闫阁老?相商,闫分宜又一句话都不能辩驳,所以他也只有顺水推舟。
飞玄真君沉吟片刻,再敲了敲床头。李再芳道:
“既然?如此,那?这个由下而上的法子?似乎还有点意思……这样吧,此事由裕王总览,穆国公世子?与闫大学士拟一个条陈上来,朕先看一看。”
听?到皇帝老?子?亲自点名,闫分宜的身子?晃了一晃,一张老?脸霎时雪白了。
……奶奶的,还是没有走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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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伤依然?没有好全,清醒一个多时辰便大觉疲倦。谈完几件大事之后,太监就进来提醒圣上服药,并由裕王这亲儿子?亲自伺候,内阁重臣全部?在旁边打下手。
虽然?身有重伤,飞玄真君依然?要讲究体?面,一碗汤药端上来后,要由裕王先尝上一口冷热,然?后一勺勺喂给亲爹。内阁重臣则全部?上阵,用浸了草药的热毛巾给真君敷手脚到了这个时候,穆国公世子?就不能不感激他如今的身份了;敷手脚的顺序是按内阁次序安排的,所以他和闫阁老?好歹还能一人分上一只手臂;而身份卑微如许阁老?李阁老?,就只能给真君笑脸搓脚丫了。
好容易一碗汤药喝完,宫殿的暖阁中环佩声响,一个捧着金盒的宫装女子?自屏风后走出,在御榻前屈膝一礼。内阁重臣慌忙避让,垂头侍立,不敢与思善公主对视,只有裕王站了起来,向自己的妹妹点头回礼。
显然?,病重之后皇帝的心思越发多疑,甚至连身边的宫人太监都难以信任,于?是思前想后,居然?将亲女儿叫了来贴身伺候。而这几日以来思善公主沉默寡言老?实?办事,也的确得了老?登的一点欢心,都愿意让她出来见一见人了。
当然?,皇室内再如何风波起伏,终究不关外?人的事情。所以大家?都只望着地面,静静等待公主伺候皇帝服用蜜饯和丸药。片刻之后,思善公主收拾好金盒,再次默默一礼,无声走了出去。
皇帝重病心情不快,宫中女眷都不敢浓妆。思善公主也只在裙角系了一片小小的黑玉。但行走之时玉片起伏,垂头望地的穆国公世子?却微微抬了抬眉他一眼就分辨出来,这小小的残片并非什么珠玉,而纯粹是芯片高温熔化后的碎渣。看来公主遵守承诺,已经将手中的日志尽数销毁,不留残余。
这其?实?也殊无必要。虽然?不知道公主手中的日志是从何而来,更不知泄漏的具体?途径,但自从与参云子?对峙过那?么一回之后,穆祺就关闭掉了系统的日志上传功能,基本已经杜绝了泄密的可能,并不劳烦公主再多销毁一回。
但无论怎么说,天潢贵胄愿意遵守承诺,穆祺还是想略略表示一点谢意的。只是御前谁也不能乱动?,都只有沉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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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磨蹭蹭服侍了小半个时辰,皇帝才?命人将诸位大臣送了出去。今日的公事了结得早,穆祺便溜溜达达自己回了家?,然?后又溜溜达达进了书房,给长桌前奋笔疾书的三位熟客打了声招呼,轻轻松松坐上了主位。
以高祖与太宗的规矩,内阁大学士不过是皇帝的秘书,自己是绝对没有资格征辟下属招揽同僚的;但祖宗家?法到底顶不过现?实?需要,长久以来中枢权力集中于?内阁,为了办事方?便流程迅速,相熟的官员常常会在亲近的阁老?府上群聚议政,彼此进退一致同气连枝,达成政治上的攻守同盟,也是后续大安党争的重要源头之一。
而穆祺手握机枢,亦难逃此例外?,虽然?没有什么官场上的同年故旧(好吧其?实?多半是被颠公吓着了),但被国公府一力拔擢的吴承恩归震川张太岳基本上是老?老?实?实?每三五日都要来聚上一次;也就是现?在时日尚短,要是再这么掌几年机要,估计朝中又要多一个“穆党”。
国公府论事向有惯例,一般都是先公而后私,所以是张太岳起身回禀,说兴献皇帝的语录已经编订出了大纲,不久就可以开始正式修纂了。
世子?本来半靠在躺椅上,闻言不觉抬头,眼中竟似有微光闪过:
“这么快?”
“兴献皇帝的状况毕竟特殊一些。”张太岳道:“快一点也是有的。”
历代?皇帝有实?录有起居注有诏谕档案,还有奏折上的种?种?批语;编撰语录时必得要一一核对搜集材料,分毫差错不得,所以进度极为缓慢,修个十几年也算正常。但兴献皇帝说穿了也不过是个藩王的底子?,根本不可能有这样丰富而完整的文献记录。以他留下来的那?点模糊而短缺的资料,想编一本语录真是再容易不过了;既能省事,还根本不怕什么错漏侍奉兴献王府的老?臣凋零殆尽,皇帝的记忆也早已模糊,谁能挑出瑕疵来?
一份又轻松又不怕犯错,完成后还必定被皇帝重赏的差事,真正是天下打工人梦寐不得的宝藏。所以有时候你都不得不佩服闫阁老?在窥伺圣意上的高超本事穆国公世子?能把握住机会是靠着资料提点,历史上闫阁老?力主修《兴献皇帝语录》,可真正是无中生有,单靠自己的眼光便挖出了这个举世无双的宝贝来!
当然?,闫阁老?的主意的确很好,不过现?在它已经是世子?的了,世子?也很欣赏阁老?的聪慧,体?验非常之好。
而体?验非常之好的世子?仰头思索了片刻,露出了一个微笑。
“按理说我也不懂这些,本来不该随便说话。”他平静道:“但我想问一句,既然?大纲都已经拟好了,那?能不能先摘录出一些语录,编个小册子?出来呢?国朝敬天法祖,历代?先帝的语录就是祖宗家?法,圣圣相应不能违拗。而恰巧最近朝局起伏,也正好要有一个祖宗家?法来安定人心。”
兴献皇帝只是个野鸡皇帝,但谁叫他是当今圣上的亲爹呢?只要他是圣上亲爹,那?他的话就比什么武宗孝宗的语录更管用十倍不止。
张太岳想了一想:“不知要编什么样的小册子??下官可以立刻安排。”
“这也不难。”世子?指示道:“麻烦你辛苦一回,把兴献皇帝生前支持宗藩改革、支持限制宗亲、支持更动?体?制的语录全部?找出来,编写一本《献皇帝论宗藩改制》,我再让人刻印后上呈,争取每个衙门?都能拿到一本,共同领略献皇帝的圣训。”
张太岳:…………
张太岳沉默了。
以他的敏锐,其?实?迅速就明白了世子?的意思。在尹王叛乱后宗藩改革的呼声再兴尘上,世子?的主张尤为激烈。如果这时候能有一本兴献皇帝支持改制的册子?印出来,无疑是极大的舆论助力。且不论什么祖宗家?法先代?宝训,单单是兴献皇帝的身份都能压得反对者说不出话藩王出身的献皇帝自己都发话支持改革,你们还鬼叫什么?怎么,你们比献皇帝还懂宗藩啰?
这一招杀人诛心占尽道德高地,绝对是精妙绝伦的好招数。唯一的问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