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什么骂名嘛……读过史料之后,挨骂的?反正又不会是他飞玄真君,那又有什么所谓?
保证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张太岳还能说什么呢?也只有垂手?答应了
当然?,仅仅送宫中是不够的?。这毕竟是烂尾了将近八十年的?大项目,如今能在新一届内阁的?手?中大功告成,好歹也算一件不大不小的?功绩。所以世子思虑再?三,又亲自写了一张手?令,让翰林院拨一笔款出来,将英宗皇帝的?史料刊印成册,不仅仅是内阁,就连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各个要?紧的?所在都要?雨露均沾,共同体会翰林院的?政绩。
“各处衙门都要?送到,这才是公平公正的?道?理。”世子指尖相对,若有所思:“不过嘛,资料送了这么多,保密的?难度未免就大大的?增加了。张先生你应该也知?道?,朝廷的?保密水平,一向都是……”
他以一个意味深长?的?沉默,总结了一切意犹未尽的?陈述。
张太岳:…………
他艰难道?:“……那如果泄密了呢?”
“如果泄密了,那就是各部堂官的?责任,是市井谣言的?责任。而非翰林院的?责任,更不是你我的?责任。”穆祺轻描淡写:“当然?,这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罪责。张先生,你读过京中曾时兴的?《庭院春深锁阁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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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皇帝歇斯底里的?重拳下,如今《庭院春深锁阁老》依旧在坊间隐秘的?流传,从未杜绝,也决计无法杜绝。事?实?雄辩的?证明了。京师百姓的?八卦欲望比一切衙门的?强力都更强力坚韧,已经绝不是区区一点皇家?威严可以制止的?了。
以此现成经验来看,文人们连活皇帝都敢编排,还会怕你个死皇帝不成?!
第064章 施政
虽然临时的内阁只是皇帝紧急凑出的一个草台班子, 但诸位大人们搭起台子后辛辛苦苦干了十?余日,好歹也算是把?局势拉回了正轨,有资格考虑一点比较长远的措施了。
也恰恰在这样?的当口, 已经逐渐习惯了新内阁的六部百官们开?始了大安官场承袭百年的传统艺能,即风评时政,或曰背后蛐蛐人。颇有闲暇的大臣们冷眼旁观了数日, 将内阁阁臣私下罗列成表, 仿照昔日王安石之旧例,给新内阁取了个“生老病死苦”的诨名。
这外号倒也不难理解, 如?今内阁数人之中, 夏衍夏阁老是老病缠身奄奄一息,眼看就要蹬腿, 虽然还有个名头,其实根本不理事,占了个“病”与“死”字;骤逢大事推脱不得, 李句容李阁老只能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看着都叫人心生痛苦,所以占了个“苦”字。
而所谓“老”者, 则指闫阁老许阁老这两位资格最老的重臣, 又是暗讽他们暮气沉沉、毫无作?为。本来资格老说?话最有分量,但现下局势暧昧进展不明,两个修炼多年的官场大模型干脆天天打太极, 每日在值房干坐着说?不出两句囫囵话, 逼急了干脆说?耳朵聋了听不见。老态龙钟倚老卖老,望之尤为可气。
老病死苦都是这么一摊稀烂的模样?, 十?数日以来朝廷全部的大事,基本就全部由刚满十?八岁入内阁不过二十?日却已经受命掌握机要的穆国公世?子左右了, 也就是唯一的那一个“生”字。生者生机勃勃,世?子无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还是慨然担当义不容辞也罢,至少从来不会给朝廷磨洋工打太极。六部的公文送到?之后,许阁老闫阁老还在唧唧歪歪装聋作?哑,李阁老还在恭恭敬敬等两位前?辈训示,世?子已经拍案而起,直接拎起公文就走:
诸位阁老都不办事是吧?那太好了,拿来吧您几位!
还准备哼唧几声的闫阁老和许阁老:…………
官场办事也要讲个效率。本来按规矩公文都该先送给权任首辅的闫分宜闫阁老,但眼看着几个橘皮老头哼哼唧唧磨磨唧唧没有个决断,等得心烦的官员们当然更愿意找生气勃勃效率又高又有情绪价值的年轻人。于是一来二往形成惯例,终于有一日闫阁老磨磨蹭蹭来内阁办公,发现自己桌子上居然一篇公文也没有了!
难道如?今天下太平,政事居然少到?这个这个地步?闫阁老大惑不解,招来侍卫后一问才明白,原来穆国公世?子早早就来了一趟,说?这些都是紧要公务怕累着了老年人,干脆一股脑全带走了!
怎么说?呢,抢班夺权居然到?了这样?毫不掩饰的地步,就是闫阁老心态向来平稳,当场都差点气了个倒仰!
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以寻常权力?斗争你死我活的习惯,当真?非得反击不可。但闫阁老被西苑春深囚过那么一回之后,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手下原本声势显赫的闫党已经黯淡了不少,一时间真?是元气大伤,不敢轻动;于是闫阁老思来想去,决定同样?羞辱回去,以嘴皮子的功夫堂堂碾压。
考虑到?穆国公世?子的文化?水平,他也不搞什么文绉绉的,直接挑了个大家?都在的时候对?着空气指桑骂槐,披头盖脸一通怒斥,劝告某些年轻人好自为之,不要太过于气盛,至少要有点尊老的素质!
声色俱厉的骂完之后效果显著,至少穆国公世?子是目瞪口呆,愕然不能言语了。闫阁老心下略觉快慰,施施然坐好。
而世?子呆呆沉默片刻,终于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口气发声了:
“阁老何出此?言!裕王虽然只有二十?几岁,却是天潢贵胄,陛下亲自挑选的监国。就算是年轻了些,阁老又怎么能这样?毫无忌惮的随便议论!”
闫阁老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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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斗争斗不赢,吵架吵不赢,内阁局势的主导权基本也就落在穆祺手中了。而机缘凑巧,他亦毫不含糊,开?始着力?推行自己思虑许久的策略。
参云子口供上交后的第二天,内阁即行文河南及周边省份,敦促各地的官员审查本地宗藩与尹逆勾结往来的罪行,并将过往诸多不法情事一并呈送。各地在京城均有眼线,只要收到?内幕消息后再与公文一对?照,立刻就能明白内阁的暗示:和宗藩们翻老帐的时候到?了!
自从老登不做人废黜了不少对?宗藩的限制之后,地方的龙子龙孙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将当地的官吏坑得很苦。譬如?现在身陷囹圄每天被打得死去活来的尹王,生平的爱好就是强占他人的房屋土地,将活人投到?老虎圈里,看人挣扎取乐;先前?为了扩建王府,还曾数次鞭打洛阳的通判、长史,拔光了头发胡子来逼迫他们交出土地。
先前?有皇权曲意庇护,地方官吏尚且无可奈何,如?今一朝天翻地覆,本地的父母官当然要报复个痛痛快快。就算宗室们的身份不能随意加刑,当地也绝对?会掘地三尺穷尽手段,将各位造粪机器历年以来积攒的小金库扒个精光不可睚眦必报磨牙吮血,如?此?斗志昂扬的积极性?,是绝对?不容怀疑的,
这样?的心境曲折,当然也在内阁的洞悉之中。而穆祺之所以悄然默许甚至有意纵容,除了要为后续的宗藩改革准备舆论基础之外,也是想方设法要省一点开?支。时到?如?今,席卷了半个东亚的小冰河期已经隐约显露出了苗头。自今年下半年开?始,中原及北方各省份的旱涝水患便是轮番上场百花齐放,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而老道士多年玄修挥霍无度,府库里的的储备所剩无几。天灾人祸彼此推动,才会搞到?老登后期那种“户如?悬磬”、“家?家?皆净”,近乎于要亡国的气象。
因此?,默许地方官查抄藩王,其实是为各省的府库预备一点储蓄,做将来天灾时的应急。与寻常的抄家?不同,这种沾染的谋逆大案的“逆产”一般还没什么人敢伸手,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安全。等到?地方搜刮干净了浮财,内阁再用清点明细的名义,将各地藩王的田全部冻结起来如?果直接处理土地,难保不会有地主勾结官吏私下侵吞的事情;但划为逆产强行冻结之后,土地所有权就等于转移给了朝廷,原本租种藩王土地的无数佃农,从此?就只需要给朝廷交赋税,而不必忍受中间两三道手的盘剥了。
这是削减地租充实民力?的法子,而且思路非常之精细微妙,比单纯的削减俸禄效果更好。张太岳数日以来都跟着世?子办事,见到?这份奏折后也大为钦佩,真?心实意的连连赞叹。但世?子只是从容抬了抬手,谦逊的表示了推脱:
“这都是前?人的谋略,在下略拾牙慧而已,哪里当得起赞许?”
他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因为这一套先谋逆再抄家最后充实府库的打法,拿宗藩勋贵落魄文臣当肥猪宰的思路,就是在高肃卿张太岳当政大安群星闪耀之时迭代出来的新打法,切中时弊老辣精到?,是最符合大安体质的药方之一。如?果能长久行之,即使不能解决根本矛盾,续命数十?载总是不成问题。只可惜创业未半中道崩殂,等到?摆宗嚯嚯几十年之后,国事已经是一败涂地,再也不堪问了。
而现在,作?为剽窃了前?人光辉思路的后来者,在收好奏疏之后,世?子特?意转过头,向尚且年幼的原创露出了一个微笑,作?为莫大的致敬。
但张太岳显然是体会不到?这一点的,在世?子殷殷目光之前?,他悄悄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身上有点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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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当下的形势论,如?果要勉勉强强熬过这几个多灾多难的年份,户部的盈余便少说?要增长三分之一以上。而为了搞来这么一笔天文数字,穆祺也算费尽了心思;除了大手笔整治宗室搜刮浮财之外,他还将目光盯上了京中种种浮夸奢靡的斋醮仪式与道观工程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财政改革的时机是非常重要的;按惯例老登每年过生日都要整一个什么万人祈福的罗天大醮,光是人吃马嚼与各种上次,零零散散加起来就得七八十?万两,全部由国库开?支;如?今老登重病在床,所有费用当然一律减免。至于那些耗费同样?惊人的道观工程么……
“小子近日总在思虑一件事情。”穆祺在下朝后找上了李再芳:“这话有些大不敬,但也只敢跟李公公说?一句李公公细想想,陛下这几个月以来的灾祸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李再芳忙着回宫里办事,本来只是随口敷衍两句。但听到?“灾祸”二字,却不由停下了脚步:
“世?子是什么意思?”
“在下也是个糊涂想头。”世?子低声道:“公公想一想,圣天子万灵呵护,怎么这几个月以来偏偏就这么不顺呢?”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其余的也就罢了,“不顺”两个字一入耳,李再芳的瞳孔立刻就是一缩外朝的大臣或许只知道禁苑大火那一桩祸患,但他跟随陛下左右,却是深知主上的底细:早在今年入春之时,皇帝就已经时而大怒时而狂怒时而暴怒(咦怎么全是怒),表现得近乎于颠倒错乱了!
平日里不多想也就罢了,如?今点破之后来龙去脉彼此?勾连,登时就是一股凉意涌上心头在飞玄真?君身边随侍了这么久,李公公也是很相信这些神道玄学的!
他左右看了一眼,同样?压低了声音:
“世?子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