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许久身子都僵硬起来,阿迟慢慢将上身支起,不知怎地心脏砰砰跳,声音大得在安静的空气里格外明显。

从未被允许直视,他不太记得清主人长什么样子,只记得那双褐金色的眼睛。时奕背对着月光整个人漆黑一片,阿迟勉强能将主人的脸与记忆深处那个英俊的轮廓重叠在一起。

“你怕我。”

时奕敏锐地嗅到充满恐惧的信息素。只有在心底极度惧怕时,才会将信息素一并染上。话音未落,他像被自己的废话逗笑,轻轻叹了口气,与之前杀伐果断的执行官相比,柔和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杀了人,信息素在Omega眼里大概全是暴虐因子,血腥气重得无法掩盖,引起阿迟本能的抗拒和恐慌。

“是,奴隶怕您。”阿迟的眼神有点呆滞,依然空洞地望着他,似乎不理解问题的含义,“您是阿迟的主人。”

没有下文,阿迟乖巧地仰视,尽管他看不清主人的脸。时奕不知在打量他还是思索别的事情,安静抽烟的动作让阿迟看得愈发入迷,看上去并没有因隐瞒而生气,这让他悄悄松了口气。

他从未见过主人如此轻松。不再咄咄逼人,不再令人胆寒,哪怕周身信息素的杀意已经快让他窒息。

“为什么刚才不说。”

阿迟茫然垂头,又因命令迅速抬起,声音微颤,“奴隶…不想您听到…惹您生气。”方才的时奕远比现在吓人得多,奴隶生怕他一个不愉快抬手虐杀自己,哪有胆子说实话。

“怎么又承认了。”

阿迟好像思考了很久,想好了就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阿迟不是野猫野狗,是您的奴隶。您不喜欢不坦诚。阿迟想做您的奴隶,不想被丢走。”

冗长的句子像刻意背下来理解过。这样的思考量对于一个已经打破的奴隶来说,很不可思议。

时奕好像轻轻笑了,看不真切,掐烟的动作充满自信。作为调教师,他的本职就是拔掉利爪、磨平尖刺,这些都轻而易举。可现在,他完全打算反其道行之。

他想让破碎的布偶重新站起来,赋予它独特的灵魂,变得鲜活而生动只有那时阿迟才称得上完全属于他。现在奴隶的思考能力令他很满意,尽管才刚刚开始,逻辑已经建立得很好。

他缓缓靠近阿迟,看见他随距离拉近而愈发僵硬,走近了才发现,小奴隶眼里一直含着泪光。

“不敢哭?”时奕未曾察觉,自己的语气不知不觉带上了心疼。

冰凉的手指不带一丝温度,抚上面颊,阿迟看清了主人的面容。细眉英气,鼻子高挺,唇峰薄削,轮廓棱角分明,无一不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可这些都愈发模糊。阿迟被一双眼吸住了,一双细长蕴着锐利的黑眸,不知为何让他觉得窒息,像被扼住喉咙般。

主人身材高大修长却看上去很瘦,安静地抚摸他的脸,宛若黑夜中的鹰,明明收敛着大部分戾气还是显得锋利无比,孤傲、冷清又威压逼人,血腥味扑面而来,信息素夹杂着杀气,让阿迟止不住颤抖起来。

“别怕。”

尽管如此安慰,阿迟还是不停的哆嗦,空洞的眼神充满恐惧,甚至随着他不断靠近、抚摸而愈发严重。

Omega对Alpha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怎么能抹掉,说着不怕,到底还是吓坏了。时奕抱起羽毛一样的阿迟,向外走,他甚至失去抵抗的力气,浑身僵硬蜷在怀里,膝盖上纱布浸满了血迹也不知道疼,完全处于惊吓之中。

如果说一个打破的奴隶被本能牵引,那么作为Omega的阿迟显然完全依赖于信息素控制。时奕已经确定,离他越近影响越大,保持一定距离阿迟还能正常交流思考,现在被抱着就已经吓坏了。

“主人。”阿迟突然出声,咬着嘴唇犹豫地看向他。这种行为在奴隶身上不多见,让时奕顿了顿脚步。

奴隶艰难咽下口水,一双灰暗却纯净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破碎的光芒,积蓄已久的泪光迟迟未能落下。

“阿迟……来生可以当人吗。”

月色正浓潮汐变换,皎洁之下,清亮的嗓音混上少有的希冀,回响在空荡的会议堂,简短地消散于夜色。声音的主人很难过,却以卑微的身份试探着,想换取一丝光亮。

时奕心里莫名升起一股酸涩,连烟草也挥之不去。郑阳死前的咒骂化作一把把刀子,无情地捅进阿迟单纯的心。他什么都不曾拥有,连同他自己,所以什么都不怕。唯独,害怕来生。

阿迟满眼都是恐惧,却还是固执地望向主人,紧张地抓着衣角,想要得到答案。奴隶大多是迷信的。当人一无所有,就只能寄托于神明,而主人,就是他的神。

时奕沉默良久,看着他,话到嘴边不知如何说出口。

时间变得如此敏感。

没有得到回答。

他看到阿迟期盼的目光逐渐失去色彩,哆嗦着卸了力气,睫毛低垂,闭上嘴,乖顺地靠在怀里,将身体尽数交给主人,不再保留分毫,像鲜花被瞬间抽干了水分,漂亮却只残留着躯壳。

晚风吹进空旷的室内,带着丝丝凉意,吹起奴隶垂落在肩的丝绸袍子,露出大片不堪的青紫。

指间被两滴不起眼的水珠砸中,像砸在人心尖上,激得时奕手握紧了些。

他看了看怀里安静的金丝雀,像在犹豫什么大事,久久不能定夺。

他之于他,薄雾云烟还是救命稻草,如何定义已经没有意义。时奕只知道,自己干涸许久的心好像被浸润了,哪怕是用绝望的泪水。

“不用来世。”

“主人让你当人。今生。”

11 人都是会疼的

皎白的轮廓倒映在平静的海面,宛如濒临破碎的圆镜。紧挨着悬崖,海滩风有些凉,单薄的丝绸挡不住寒意。

阿迟又小心地攥了攥丝绸袍子,没能留下一丝折痕。

这辈子……当人吗。双眸早已失去色彩,还是没能透出希望,反倒让一声叹息悄然消散在风里。

能做一个受宠的性奴已是三生有幸,像这样被主人抱着更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说到底自己只是…一个穴而已。

当性奴失去了唯一的价值,等待的只有一眼望尽的死亡。阿迟很清楚这点,甚至比任何人更坚信自己是个物品。

时奕静默地迈步,晚风曼妙一下下提起衣角,仿佛调侃他少见的认真与无趣。黑眸看向海面的目光深邃而悠长,似乎跨越了时间界限,将视线聚焦在一个又一个离去的灵魂。

他从没带任何人来过这片禁区,没人知道首席在禁区里做过什么,他不允许任何人踏足,连古昀都没有。

倘若纸醉金迷的暮色包罗人心的腐朽,这里便是岛上最后一片净土用来存放时奕已经逝去的良知,自我祭奠。

皮靴踩在沙地上发出好听的沙沙声,不急不缓,迎合着海浪亲吻礁石,大自然的平和底噪让人心神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