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被阿苔这一打岔,萧月音方才的心潮澎湃生生戛然而止,她垂首胡乱拭去面上残留的泪水,然后轻轻推了推仍抱着她的男人,低声道:

“阿娘醒了,我们赶紧去看看她吧。”

裴彦苏低低地应了声,松开怀抱,然后任由她牵着他的手,带着自己也往楼上走去。

萧月音心头又胀又涩,被无数甜意占满,嘴角悄悄上翘。

她以为他发现不了,其实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

两人牵着手来到楼上的卧房,彼时阿苔已经抢先一步,眉飞色舞地把王子来了的消息告诉了初初醒来的裴溯,裴溯虽然脸色苍白,在见到萧月音裴彦苏牵着手入内时,疲惫的脸上也浮起了浅浅的笑意。

她看得真切,两人的双眼虽然都是红红的,但牵手之处十指相扣,偶尔的对视尽是浓情蜜意,再也容不下旁人。

裴溯心头的大石落地。

文人四大雅趣之琴棋书画,萧月桢从小师从大儒,样样拔尖、无一不出众。

但她萧月音不是,她与姐姐虽然几乎生得一模一样,可许多事上是天差地别。

方才那东宫宴上她之所以能成功讨巧藏拙,是因为深爱萧月桢的裴彦苏从金胜春的嘴里听到了萧月桢当年的剽悍之事,为了萧月桢的颜面,才故意将所有人的注意都移到自己的身上。

眼下两人独对,他旧事重提,再次直直剑指那“会棋”一事,根本不给她任何再次藏拙的机会。

怎么办?

到底怎么办?佛家世尊释迦牟尼的十二岁等身金像,本就是这次随永安公主和亲漠北一行所携中最为贵重稀有之物。

其实最早的时候,禅仁居本也是个佛寺,甚至其历史还要长于大周之国祚。奈何在其建成后不久,幽州便开始陷于混战的泥淖,被漠北的各方夷狄轮番占据。禅仁居也先后数次毁于战火,寺内僧众也几乎逃窜殆尽,便渐渐荒废,而至今日。

这一次也是为了迎接永安公主一行,漠北王廷才简单将禅仁居重新翻整了一番。又因宝川寺僧侣带来了等身金像,禅仁居内便专门辟出了最大的一处佛堂,以示尊重。

谧步走入那佛堂,只见几位沙弥盘腿端坐于墙边蒲团上,阖眼诵经。一眼望去,其中并无静泓的身影。佛龛上宝相庄严,前方供有鲜花果盘,香火缭绕,余烟袅袅,与昨日所观之残暴非人的刑罚,堪堪两个世界。

佛龛前只有一个蒲团,裴溯被请先行下拜。跪立叩首,双手合十,裴溯阖眼默念数句,又缓缓起身,接了由萧月音递来的佛香,点燃后,双手虔诚插于香炉之内。

裴溯拜完退下,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儿子和儿媳。

裴彦苏做了个请的手势,萧月音便也做了简单的参拜之礼。

之后轮到裴彦苏,只见他跪下后同样双手合十,阖上长眸,再不见那墨绿的眼珠。不似裴溯那般动唇默念,他薄唇紧闭,就连薄薄的眼皮底下也未见半分动落,仪态庄严,仿佛与那佛龛上的世尊一般。

可是世尊菩渡众生、慈悲为怀,裴彦苏杀人如麻又狡诈自私,哪里有世尊的半点佛性?

只是这层好看得不似凡物的皮囊,为他伪装了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萧月音暗自感叹,还好他对萧月桢情根深种,自己只要不被他逮住,大抵也能安然侥幸。

参拜完,三人前后走出佛堂。

裴溯一人行在前,萧月音本想快步跟上,裴彦苏却虚虚用高大的身躯拦了她的意图。

原本,自己这趟陪裴溯来禅仁居,就是想借机见一见静泓,却在半路被他愣生生横插这一下,萧月音心中不免恼愤,眼下他又如此无赖,她拧眉,瞠目向上看他。

“公主方才,在佛祖面前许了什么愿?”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他又适时地开口问道。

这话换做旁人,倒也不算什么,照样回答便是。

偏偏是问的萧月音。裴彦苏诡计多端,心思深沉,萧月音早已领教过。

譬如他们刚从邺城出发的不久,遇到车稚粥派人劫掠,他明明武功盖世,却要当着她和韩嬷嬷的面,徒手接那凶徒的白刃,十根手指都因此受了重伤。

而他之所以故意示弱,不过是想再次挑起车稚粥和摩鲁尔的矛盾,以借机向乌耆衍告状。

后来在新罗,对付金胜春等人,他无须费一兵一卒,只需要连环施计,便既卖了宋润升一个巨大的人情,又达到了与新罗结盟的目的;

再后来,在渤海国的那些日子尽管如履薄冰,但他深沉的城府让他数次隐忍,没有让她受什么委屈,自己施了苦肉计,蒙骗了大嵩义和张翼青,最后还又在沙场上把先前吃的苦全部讨了回来。

这样的裴彦苏,竟然会直截了当、毫不犹豫地承认,是他打伤了静泓。

对此,萧月音的震惊远远大于愤怒。

“你……你……”她嗫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小手按住床榻,然后缓缓、缓缓地坐直。

他并没有动,她也因此,与他的距离相隔半臂。

“你为何?”这是萧月音能够问出来的话。

身处浓浓的震惊,她因为等他回来时积攒的困意早已烟消云散,眼下尚且保持着冷静,她知晓自己身为“萧月桢”,也不能表露对静泓过分的关心。

再仔细回想,在裴彦苏生辰那晚和之后他撞见她与静泓送别秦娘子,他都只字不提静泓。

若是他早早知晓那晚在城门外还有静泓、她与静泓相识还差一点一起离开,她根本不可能还在这里。

“我为何出手打他,还把他差点打死?”裴彦苏看向她,他的淡定自若与她的震惊躲闪有着极为鲜明的对比。

“即使先前有过误会,静泓师傅到底是阿娘信任的人,”萧月音努力收束着眼眶,即使根本压不住颤抖,“在新罗在渤海国,他也帮过大人不少,大人为何……”

“因为那晚我把你接回来之后,出去料理格也曼隋嬷嬷等人时,发现静泓也在尾随。”裴彦苏不紧不慢地说着,墨绿色的眼眸里满是真诚,“先前,静泓与格也曼相交甚密,我也只是怀疑,他可能会与那些人串通,又想到他曾经帮过我们,便只教训了他。”

这样说来,裴彦苏的行为完全合情合理。

今日知晓了静泓与格也曼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当初两人那来源莫名的相交,便也并不算难以理解的事。

只是萧月音知晓,静泓之所以会尾随隋嬷嬷等人,大抵是因为她被裴彦苏带走之后,他心头不能完全放心。即使静泓与格也曼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也是正直善良之人,根本不会与他们沆瀣一气。

所以,到头来,静泓仍旧是被她所连累,遭受了这些无妄之灾。

幸好,幸好他们遇到了秦娘子,有了秦娘子这样的神医天降,他们才得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