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黛丽一向没什么城府,她既然不提,那么刚刚我们说的话,也肯定没被她听去。”硕伊方才和蔼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她要是知道自己救的那只猫就是被你所伤,以她天真的性情,大概是要好好闹一番才是的。”
“阏氏机敏,是奴婢辜负了阏氏。”女仆沉声,也将头颅埋得更低,“阏氏不计前嫌,让奴婢再有机会做姑娘的身边人,奴婢一定不会再像昨晚那样功亏一篑。”
“你有这个自觉,”硕伊将目光停留在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女仆身上,“也不枉我费了那么大力气,将你救出来。”
“阏氏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铭记于心。”言至于此,那女仆方才抬起了脸。
此人面容憔悴,嗓音沙哑,若不是那眼珠碧蓝,谁也不会想到,她是那早已经死了好几日的美人塞姬。
“这一次,算是重新认识了公主。公主你身为金枝玉叶,遇到这样的险情,不仅事必躬亲,还半点不张扬”终于有空闲歇一歇时,庄令涵忍不住感叹,忽而一顿:
“不过,我仍旧想不明白,公主为何不向他们表露身份?那样,行事也应当便宜许多。”
说的是萧月音对外一直隐瞒身份一事,即便她还用闪米特语同两位西域来的商人交流过,也并未表露过,自己便是先前在冀州大出风头的永安公主。
“这些都是我身为大周公主分内之事,若是到处宣扬,便与沽名钓誉没什么区别。”萧月音笑着解释。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暂时还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她在这里。
然而刚一笑过,却从脾胃泛起一阵恶心,她忍不住捂着唇,干呕了一阵。
“许是这几日太过奔忙,身子有些受不住……”萧月音捏紧了手中的巾帕,“这般失态,让秦娘子见笑了。”
但庄令涵一代神医,望闻问切之术已臻化境,只看一眼小公主的表现,心中已然有了猜想。
“疫病凶险,我也是难得糊涂,都忘了先为公主诊脉。”庄令涵循循善诱,“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为公主看看吧。”
萧月音深以为然,便稍稍撸了袖管,将自己的皓腕递到庄令涵的手边:“麻烦秦娘子了。”
庄令涵则轻车熟路,双腕都确认过后,才笑着对面前的小公主说道:
“恭喜公主,你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131.
萧月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盈着秋波的杏眼微张,眼睫许许颤动,略显疲惫的黛眉紧蹙,樱唇翕动,问出了慌乱不已的问题:
“秦娘子,可有……可有误诊?”
此时正值傍晚,韩嬷嬷还有老赵那些人都恰好不在,房内只有萧月音与庄令涵二人,也正因为如此,萧月音比之在外时要松泛不少。
所以她才敢问神医这样的问题。
但庄令涵见惯了手下病人各种反应,从前也被质疑过许多次,一眼便看穿面前的公主是不敢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将手覆在萧月音的手背上,感受那丝丝颤抖,笑道:
一直到安然无恙地走出太德公主府大门、上了自备的马车,裴彦苏才稍稍输了口气。
抬手松了松领口,吩咐小厮胡坚驾车快些时,他也难免透了些急切。“啪”的一声,是金胜春受不得朴秀玉这般言语羞辱,抬手就给了自己的未婚妻一个响亮的耳光。
“朴秀玉,你,你居然说孤是狗?”朴秀玉出身高贵,金胜春又何尝不是从小睥睨众生?她居然当面指责他给永安公主当狗还被拒绝,他若不出手教训她,以后她还能懂何是“夫为妻纲”?
“你不是狗是什么?”朴秀玉眼角含泪,单手捂着半边被金胜春打得红肿的面颊,嘴上仍不放松半点,“也就是那姓萧的看不上你,她但凡抛个媚眼勾勾手指,你这个新罗下一任国君,是不是也要把整个新罗拱手相送了?”
金胜春青筋凸.起,咬牙切齿,却仍是说不出半个反驳的话来。
“反正,你我也还未举行大婚,我也没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妃,”朴秀玉的眼神,轻蔑而挑衅,“不如趁着现在,你将那漠北王子弄死,把永安公主抢到身边,让她来做你的太子妃?不过,以你的身板,不仅是打不过那漠北王子,就连床榻上金胜春,你做什么!”
朴秀玉之所以尖叫一声,是因为金胜春被她这番羞辱彻底激怒,仗着自己是男子、力气远超于女子,便直接将朴秀玉推到了床榻上,狠狠扑了上去。
之后,便是裂帛之声与哭喊之声交杂,一室的混乱中,却有金胜春愈发凶狠的低叱:
“孤可以,孤的桢儿也不会不要孤,桢儿乖一点,让孤好好疼你,孤比那赫弥舒要强上百倍不止……”
此时的房顶上,早就奉了裴彦苏之命来探金胜春虚实的倪卞,见到这样不堪入目的场面,也默默将瓦片盖了回去,飞身离开。
而这一次与新罗沟通,漠北也有着十足的诚意,即使还未正式开始谈判,裴彦苏作为漠北的代表,也说可以保证将卖到新罗的货品价格降到最低。换句话说,与漠北开辟通商,对于新罗来说,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但面对如此优厚的条件,金胜春却仍然没有动摇,只又将话题不动声色地引到了萧月音与裴彦苏先前轰动一时的婚事之上。
言谈间,他又提及自己年长永安公主半岁,若是囫囵一些,也算与公主有青梅竹马之谊,公主如今远嫁漠北云云。
然而宴席上的气氛,倒是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最后六人虽然表面维持礼貌,宴席散时,新罗的四人,却是各自揣着各自的不舒不愉。
而其中最是不忿不平的,当属新罗太子金胜春与准太子妃朴秀玉了。
这两个俱是憋了一肚子火的人,在外人面前尚能维持基本的得体,可一到无人时,又怎么忍得住?
尤其是准太子妃朴秀玉,今日在那客栈门口被永安公主夫妇羞辱一番后,她本想借着晚宴的机会找回自己的主场,谁知道金胜春如此不争气,长得不如人家王子也就罢了,说话说不过、最擅长的对弈也输得一塌糊涂。
是以,即使于礼不合,她也仍旧跟着金胜春,一路到了他的寝室。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不是深谙造船之道的人,根本说不出来。
但事实胜于雄辩,先前的海口是奥雷夸下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他若是再将修船的纰漏甩锅给旁人,根本无人会信。
是以,被裴溯当众拆穿的奥雷握紧了拳头,咬着一口黄牙,却也无从辩驳。
“王子,被奥雷藏匿的福船,下官已经找到了。”恰在此时,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的泰亚吉跳下了马,快步走到裴彦苏身前,屈膝行礼,“请王子与阏氏稍作等候,福船距离此处尚有二十里,正在加速驶来。”
“公主,”裴彦苏像泰亚吉点头示意,又转向萧月音,“奥雷先派人在船上做了手脚,妄图让我们都葬身海底,这样的人,该受何处罚?”
萧月音仍处于被裴溯丰姿折服的震惊之中,忽然听到裴彦苏询问自己,只恍然看向他。
晨光照耀,他棱角分明的脸,和那晚他们大婚通宵解决硕伊母子的毒计时,并无二致。
那时他也问过她,孟皋被害惨死,要如何处置仇人。
如今这奥雷作恶未遂,却也应当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