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收藏好东西的习惯。好书、好影碟,甚至是美好的回忆。^______________^他打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忍不住笑起来。螺不是一个理性的的人,回忆总会存在,不管你收不收藏。我们不可能会忘掉过去,回忆像毒品一样有戒不掉的瘾,那些被甜蜜和伤害轮番啃啮过的温柔的痛,铺天盖地。
你的习惯跟我的朋友很相像,他也喜欢收集你说的这些东西。
我想起杨那一屋子的书和影碟,微微一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很荒唐的梦,梦到杨将一枚银白色的闪着细碎莹光的指环套到我的无名指上,温柔款款地向我求婚。我在梦里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皮,捉黠地扬起唇角,“那你要先去割双眼皮。”
杨大笑起来,我轻轻地将手臂缠上他的颈子,微笑着,吻他。月光迳自默默。柔软的唇压着相互的震动,他的体温比常人还低,在夜里带着如羊脂白玉的沁凉。刚刚洗过澡,他的身上飘着淡淡的,刚清洗过一切的气味,我迷恋地闻着他干净的发,从梦中微笑着睁开眼睛,仿佛仍在枕被上闻到自他发间散发出的淡淡玫瑰花香。
你的朋友一定是个很念旧的人。
QQ上的“吱吱”声打断了我的沉思。可笑的你,怎会做这样一个梦?你竟如此耐不住寂寞么?骆琳?我回过神来,有些不敢触碰心中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目光锁在亮着荧光的电脑屏幕上,我点了一支烟,将身体放松在椅背里,想了想,笑了。
的确。
③我没见过比杨更念旧的人,他对所有他用过的东西,都好像怀着一种感情。有次在他家里翻我们中学时的照片,我不小心把茶几上的咖啡杯打翻了,弄湿了相册,他心痛了好半天,说里面的照片全都是没有底片的绝版。幸好相册里面那几张杨和我在某次春游时一起拍的照片没被弄污,有时候想起来,我就觉得不可思议,我和杨认识了这么多年了,合影却只有那次春游那几张。
说起来,我有好久都没有给杨打电话了,这几个月因为出门旅行的关系,停了手机,他也没办法打给我。前两天接到以前中学时的班长打来的电话,说半个月后有一个同学会,约我和杨一起参加。我当时意兴阑珊,再加上还在为杨调职的事跟他赌气,就以他远在上海为由代他拒绝了班长,不肯打电话告诉他。
我不知道自己这次为什么这么任性,就因为杨没有把调职的事先告诉我,我就莫名其妙地对他发脾气。也许是因为在我心里他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我对他才特别苛刻。其实我早就不生他的气了,可是却一直拉不下面子给他打电话。我习惯了在杨的面前肆无忌惮、任性妄为,尽管心里想他想得要命,甚至做出了那样荒唐可笑的梦,却仍是死都不肯低头。
我突然来了兴趣,丢开笔记本,跑进杨的书房,想找到那本相册带到同学会上去。翻遍了他的书橱和书桌,也没找到那本相册,我皱了皱眉,又到杨的卧房把床头柜、衣橱翻了个遍,还是没有。奇怪,他会把相册放到哪里去?我的眼光在屋里扫视一圈,停到床上,猛地想起他床头的软包好像是可以拉开的,会不会放在那里?
我扑上床,拉开软包,里面果然别有洞天,从右到左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书,全是他舍不得借出去的最喜欢的书,最左边却留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放着一个约一尺多长的藤编小箱子。我怔了怔,立即爱不释手地捧出来,箱子编织的手工非常精致,小巧可爱。杨从哪儿搞来的这么个好东西?我竟然不知道!
藏得这么隐秘,这个箱子里装了些什么?这么宝贝?我知道杨有收藏的习惯,不知道杨在这箱子里面又收藏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艺儿?我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箱子,终于忍不住伸手拉开了箱子的绸结。
却让我大失所望。箱子里并没有什么神秘的东西,我翻了翻,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娃娃呀,卡片呀。我拿出一张卡片,随手打开,却愣住了。卡片上画着一只胖胖的狐狸和一只胖胖的狗,正紧紧地挨坐在一起切蛋糕,图画旁边分明是我从前略带卡通的笔迹“寿星爷,祝你生日快乐!哪,看到没有?画儿上这只狐狸是我,这只狗是你,我们是永远的狐朋狗友!幺幺,1993年7月3日”
7月3日?不是杨的生日么?1993年7月3日?我蓦然想起,这是杨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亲手画给他的卡片,再仔细翻了翻箱子里的东西,这才发现里面装的全是我这些年送给杨的小东西他每年生日我画给他的小卡片;一盒草蜢的录音磁带,是我工作后领了第一份薪水时买来送给他的,因为我知道他最喜欢听歌;一个陶瓷的亲嘴娃娃,是杨第一次谈恋爱时我送给他的,我还记得我当时传授了一套自己也似懂非懂的泡妞秘笈给他;一双蓝色的针织手套,是我学会织毛衣后替他织的;一个甩飞盘的橡胶恐龙娃娃,是我逛地摊时买来送给他的,因为我发现那只恐龙娃娃微笑的表情跟他一模一样……
我一样一样地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摊在床上,怔怔出神。杨竟把我这些年送给他的东西完完整整地保存着,他竟这样细心地收藏着这些小东西,为什么?我把目光移向箱底,终于找到了我想找的相册,打开,映入眼底的是我捧着脸坐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傻笑的样子。我翻了翻,里面除了我和杨的合影,全是我以前在学校时拍的照片。
相册找到了,我却没有最初的兴奋,我忐忑地将相册放回藤箱,蓦地发现箱子底下还有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这是什么?这应该不是我送给他的,怎么会跟我的东西放在一起?我好奇地打开文件袋,抽出一叠打印纸,看到纸上的字,我的全身一震,是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我七手八脚地翻了翻那叠打印纸,没错,我没有看错,真的是的,杨收藏着的那叠打印纸上,赫然打印着我在网上连载的小说《珠子》。
怎么会?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杨我在网上写小说的事。我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翻了翻页尾,稿子只打印到二十五章就结束了,我努力地回忆着,我在网上发二十五章的时候,应该是杨去上海的前两周。
可是,可是杨怎么会把我的小说打印出来?杨怎么知道我在网上写小说的事?难道,难道……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螺的那一句“太好了,终于可以买到书,不用再每次那么辛苦地打印你上传的章节。”我的全身一软,难道……
这个想法令我震惊到了极点,是巧合?还是事实?怎样才能证明?我蓦地站起来,冲到杨的书房,打开他书桌上的电脑。因为自己有笔记本,我从来没有用过杨家里的电脑。屏幕亮起来,我的手颤抖着,点开桌面上的小企鹅,QQ上跳出来的登陆号码熟悉得让我微微有些目眩,我跌坐到椅子上,果然……果然是……
螺,在网上与我最投契的朋友,竟然就是我身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竟然是杨!一幕幕的片断在我的脑海里重叠,杨把我抱在他的膝盖上,握着我的手教我上网,“给你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呢?”“就叫卡门啦!”“为什么要叫卡门?”“要你管,我喜欢叫卡门!”……
我甩了甩头,又换成螺在电脑屏幕那边问你呢?似乎很少提及自己。为什么要叫卡门?……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这突如其来的发现令我措手不及。可是,可是,等回过神来,我的心里竟充满了喜悦,如果螺就是杨,不是一件很好的事么?我早就应该想到的,除了杨,还有谁会那样了解我?如果不是杨,我怎么会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产生出这样信赖的感觉?
这个发现令我惊喜,我冲进杨的卧室,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拨通了千里之外的那个号码,电话通了,我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今天让我大吃了一惊,我也要吓他一跳。
“幺幺?”杨温柔的语声从电话里传来。
“不是。”我微笑着,想像着他诧异的样子,“我是卡门,我找螺。”
“你……”我听出他在电话那头明显地吸了一口气,“怎么知道了?”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要一直瞒着我?”我半是埋怨半是撒娇,“为什么在网上装出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为什么要用陌生人的身份来找我聊天?”
杨在电话那头沉默,久久不语,我疑惑地催促,“杨?”
他幽幽地叹息,“幺幺,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关于狍子的故事?”
怎么不记得?你说,有一种女孩儿像狍子,她们会习惯性地逃避男人的好感和追求,男人只好像装作不理狍子的猎人一样,挖好陷阱安安静静地等,等着她自己去发现和了解男人的感情。你还说你一直在等你的狍子幡然醒悟,我顿时好奇起来,“对了,你的狍子是谁?你好啊你,竟然还有瞒得我死紧的事,喂,哪个家伙那么不解风情?十几年都还无法了解你的感情?我认不认识?……”
杨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幺幺,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我身边的女孩儿,有哪个认识的时间长得过你?”
我怔了怔,蓦然想起螺说过,“我认识她十几年了。卡门。我了解她就像了解我自己。”眼光茫然地落在摊了满床的小东西上,心骤然一扯,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我顿时清楚了杨为什么会一直细心收藏着我送他的小东西,其实这十几年来,他收藏的不是这些小东西,他收藏的,是我与他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
我的心顿时又慌又乱,是我?这头狍子竟然是我?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从他第一次流连花丛起至今,杨的身边易人无数,谁曾想……谁曾想我竟是他最初的沙仑水仙。
“不是吧?”我使劲儿吞了一口唾沫,费力地说。
“是。”杨坚定地说,不给我退缩的机会,“我一直在等你发现,可是你好迟钝。”
“我……”我怯怯地说,觉得对他好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要你的抱歉。”杨打断我,咄咄相逼,“幺幺,如果你无法认清自己的心,你的抱歉对我反而是一种伤害。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现在我问你,你准备好了吗?接受我?”
“我……”他的语气是我不熟悉的强硬,仿佛与我决裂般的决绝,我惶恐了,如果我不接受他,他是不是就会离开我?不!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我就打了个寒噤。对我来说像亲人一样的杨呵,我无法容忍与他的决裂。眼有些涩,却流不出眼泪,我手足无措,紧张地拿起床上摊着的卡片,无意识地一张张翻下去……
“‘猪’你生日快乐!你最近长胖啦,像这只猪这么丑,要记得减肥哟!幺幺,1989年7月3日”
“杨,生日快乐!喂,我离开家三个月了,你想我没有?我想死你了。深圳的‘七一’放了好多烟花,漂亮得不得了,我把照片寄给你,让你羡慕我。嘿嘿!幺幺,1997年7月3日”
“恭‘猪’你福寿与天齐!嘿嘿嘿!听说你最近发了一个大红包,我晚上要吃泉水鸡!记得七点来我家接我!幺幺,2000年7月3日”
“生日快乐,杨。对不起呀,不能在家陪你过生日,九寨沟的水很漂亮,我多拍几张照片给你当补偿啦。幺幺,1995年7月3日”
“杨,我今天糗大了,给你订蛋糕的时候发现钱包被人偷走了。最可气的是蛋糕房的师傅居然斜着眼睛看我,好像我想骗他的蛋糕似的,气死我了,希望没有蛋糕不会影响你过生日的心情。我画了个大蛋糕补偿你,嘿嘿。幺幺,1992年7月3日”
……
往事一幕幕在我的眼前浮过,我和杨之间所有的片断都清晰起来。这些年来,杨一直都默默地陪在我身边,等待我失意时的召唤,当我紧拥着他的身体癫狂着忘记我感情的创痛的时候,我对他的依赖却也像一把尖刀,把他的心刺得血肉模糊。我顿时明白了杨为什么会不跟我说一声突然调到上海去,那个时间,正是我和安然在一起的时候。这了悟令我的心不可遏止地产生出一种酸楚歉疚的情绪,对于感情,我一向处理得这么糟糕,连自己的生活也一塌胡涂。我咬紧了唇,记起前次杨在电话里问我的话,“幺幺,我在你眼里,又算是什么呢?”我当时是那么伤心,认为他不应该不清楚他对我的重要性。呵老天,他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我竟那么残忍,那么自以为是地忽略他的感情,叫他情何以堪?
“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我淡淡地微笑起来,发现刚刚堵得我心头发慌的感觉正在渐渐消失,“在中甸,有间叫TibetanCafe的咖啡店,用当地被誉为‘神山’的梅里雪山流下来的泉水煮咖啡。”
“呃?”他像是没听明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