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将自己层层缠绕起来,红舌吐纳的嘶嘶声像某种奇异咒语。

呼啸暴风随咒文卷起浓重云朵遮蔽日光,天地一瞬暗没。

一朵朵火焰莲花腾空绽放,环绕白锦周身,妖异舞动的莲焰衬得银白麟片分外耀眼,更照亮那双摇曳艳红眼影的大眼。

远方的白锦突地转头看向我,而我被那火光灿然的眼神看得一时失语。

「好好欣赏我自创的招数吧。」

虽然是嘶嘶的原形,我却彷佛看见少年白锦得意洋洋的笑容。

眨眼间,怒放红莲化作破风箭矢离弦疾射,铺天盖地扼杀所有生路!

「红、莲、的、油、鸭!」

……我差点从窗边摔下来。

焰火如万箭齐发直冲敌方,合该是惊心动魄的招式,怎麽会取这种应该再叫一斤白乾配着下酒的菜名?难道下一招叫「黄泉的烧鸡」?

虽然怀疑自己听错,但这的确是白锦那吃货的风格,我只好扳住窗框继续看下去。

不知是这招太过威猛还是跟我一样对命名傻眼,玄归慢了半拍闪避,袈裟被烧掉一角正忙着念咒灭火;而志得意满以为这招无人可破的敖子谦则被火焰烧掉半边龙须,冲进湖里降温。

我乐得想鼓掌叫好,却发现那些没击中敌方的火焰箭全落到地面,延烧山林草木村镇街市,顿时哀鸿遍野。

「白锦!灭火啊!湖畔烧起来了!」

白锦歪着头看我,在空中不断打转绕圈,看样子似乎不知该如何扑灭火势。

这下该怎麽办?

身为西湖龙神的敖子谦终於派上用场,他冲出湖面施法招换雨云,但他嘴边的火焰却没完全熄灭,边念咒边哀号。就算外行凡人如我,也看得出他把咒文念得颠三倒四翻来覆去。

我心急如焚趴在窗边等待,总算看见雨云缓缓聚集,下起大雨。地上虽还有星星点点的残焰,但火势总算被控制住了。

我松了一口气,双手跟着一松就滑下墙去。

伸展扳窗框扳得酸疼的双手,我又按按略显僵硬的颈子,顺道蹬蹬也踮得有些累的双腿。看来大势已定,待会儿白锦就能来救我了。

我听着窗外传来狂风呼啸暴雨肆虐的声响闭目养神,听着听着开始觉得不对。

为何风雨声中仍夹杂人们的呼救哭喊,还带上家畜哀鸣甚至越来越大声?这场为了灭火的雨不用下那麽久吧?

我赶紧趴上小窗去看,吓了一跳。

大雨一直一直下,才片刻功夫已形成洪水冲破堤防,淹没屋舍农田,只剩屋瓦还依稀可见。有老人家爬到屋顶上直呼救命,妇人抱着猪仔在水里载浮载沉,哭爹喊娘的孩童紧紧抓着树枝,眼看就要被大水冲走……

引起水患一发不可收拾的敖子谦还在天边念咒,包围他的青光忽明忽灭,却不见雨势有丝毫减缓。

束手无策的白锦用了最笨的法子,张嘴大口大口喝起水来。我看着他纤长的身躯因为持续灌水几乎要被胀破,天上的雨依然在下,地上的水也没有减少,甚至渐渐淹到半座金山寺那麽高。

在此危急关头,口口声声说要解救苍生的玄归和尚却袖手旁观,利用暴雨掩护悄悄来到白锦身後。

「白锦!小心秃驴!」

埋头猛喝水的白锦没听到我的示警,玄归却听到了。他阴阴瞪了我一眼,从袖中掏出一只龟壳朝白锦丢去。

巴掌大的龟壳在离手後越变越大越变越大,彻头彻尾罩住白锦,化作一团光芒飞向雷峰塔,消失在我眼前。

「白锦!白锦!白锦……」

雨还在下、水还在涨、白锦被抓、龙神两光……唯一能救西湖百姓的和尚却招来一朵乌云,眼看就要扬长而去。而我,除了被关在寺顶鸡猫子喊叫之外,能怎麽办?

我爬下窗去找那块匾额,翻来覆去找不出任何破绽或玄机。向来随身的保命伞不在身边,身为一介凡人毫无法力可言,甚至连游水都不会,无用如我该如何阻止这场祸水?祸水……啊!祸水!

我翻找里衣内袋,终於在一堆零碎物件里找到当初烟花楼总管给的黑纱袋。多亏当初贪小便宜帮白锦收下来,更多亏我一直忘记给他,他也没向我讨。

我解开编造繁复的绳结,急得一股脑倒出里头的所有东西。

袋里只有十几颗米粒大小的彩色石砾。

我大失所望。以为会是锦囊妙计或救命烟花之类的东西。这十几颗小石砾,就算要说是女娲补天留下的灵石也太小颗,何况连张使用说明都没有,要人怎麽「治祸水」?难道真是拿来对付红颜祸水的吗?

我就着昏暗天光用力眯眼,想看清纱袋上有没有其他线索,在快眯成斗鸡眼时终於看到底部用黑丝线绣了极小的四个字:伯雍种玉。

难怪白锦讨厌那些神仙!有心救人还神秘兮兮故弄玄虚。

幸好我对<搜神记>之类的神怪逸事一向有兴趣,凡人遇仙人赠石,种在田里长出美玉这等怪力乱神的故事,我当初看得津津有味──也就是说,这些石头是种子?既是种子,就需要吸收水分才能成长吧?

事态紧急,容不得我再犹豫。眼下也只能相信总管大人神机妙算洞烛机先。

我留下几颗收回袋里以防万一,剩下的全紧紧握在掌心,再度攀上窗口。好在木窗虽窄,尚能容我一人通过。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啊……我将目前能想到的满天神佛都拜托过一遍,然後将掌中的小石砾全往窗外洒去。

石砾被雨打风吹後绽出五颜六色的光芒,迅速在墙面开枝散叶开花结果,从点连成线结成网,像一座由奇花异草编造的藤蔓长梯从窗沿直抵地面,突破洪水阻扰在地上扎根恣意生长开来。

「感谢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还有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总管大人!」

我欢呼一声,赶紧抓住藤梯逃出金山寺,却忘记这些娇嫩纤细的花草可能无法承受我这堂堂五尺男儿的重量。

我看着窗沿的草藤越裂越明显,咬牙加速往下爬,但这座金山寺压根不是我以为的那座镇江金山寺。之前被囚在寺顶时看不清有多高,如今攀在外墙被风吹雨淋爬了许久,却怎样都看不到地面。再加上那间一扇门也没有的石室,难道这也是玄归那乌龟的法术?

「臭乌龟、死乌龟、我到底哪里招惹到你?可恶!」

我越急就越气,越气就越大力,眼看窗口草藤发出凄厉断裂声,我一个脱力就摔了下去。

反正下面都是水不会太痛。我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安慰自己,索性闭眼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