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凌低头喝了一口,说道:“你喝吧,太甜了。”
沈昭平便收回手,自己喝起来。
他们沿街走了一会儿,路上碰见的全是大学生。穿着简单又青春的衣服,额头上还冒着痘,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朝气。女生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总是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笑作一团,路边还有不少情侣,牵着手,小声说着话,看向彼此的眼神都是纯粹而热烈的喜欢。
沈昭平带束凌吃的店是一家面馆,面积不大,但很干净。他点了两碗猪肝面,对束凌说:“我以前经常来这里吃。旁边有家星巴克,过去自习也很方便。”
束凌单手撑着脑袋看他:“其实我很羡慕你们,读过大学。”
沈昭平微微摇头:“只是不一样的生活而已。看别人的路都觉得比自己走过的路更好。”
面上来了,分量还是很足。沈昭平从自己碗里夹了两筷子给束凌,束凌笑:“真把我当饭桶啊。”
沈昭平难得笑起来,露出一点揶揄的神色:“不是吗?”
束凌看他开心,也跟着很高兴。他尝了一口面,说道:“味道确实很好。”
他们不紧不慢地吃完饭,沈昭平带着他走进大学里转了一圈。傍晚正是整个学校最热闹的时候,操场上、教室里全是人,还有很多老人带着小孩子在草地上玩。沈昭平在一幢楼前停下来,说道:“这是我们院楼。”
束凌看他眼神很怀念,知道他对这里感情很深。他问:“在这里待了多久?”
沈昭平说:“七年。从本科到硕士,都是在这里。”
有些情绪需要自己消化,束凌并没有说话,只是陪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沈昭平并没有沉浸在回忆里很久,几分钟后就说道:“走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车驶近了。束凌拉了沈昭平一把,两个人往旁边走了几步,给车子让路。那车往前开了一点,却在他们身边停下来。
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一张男人的脸,眼角已经有了很多皱纹,眼睛很深邃,鼻梁上架着金属框的眼镜,头发已经半白了。他抬起胳膊,搭在车窗上,看向他们,沉声叫了一句:“昭平。”
沈昭平没想到能碰见他,怔了怔,走近了恭敬地叫了一声:“钟老师。”
钟国平看了看他,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我听说了你辞职的事。”
沈昭平说:“老师,对不起。”
钟国平摇头:“这是你的人生,没有什么值得抱歉的。”他的眼神投向站在一旁的束凌,随即又把目光放在沈昭平身上,“我还听说了一些别的事。”
沈昭平沉默了几秒,说道:“我现在过得很好。”
钟国平注视了他好一会儿,低声说:“无论做什么,重要的是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沈昭平说:“我会的。”
钟国平便说:“那老师祝你越来越好。昭平,再见。”
说完,他礼貌地对着束凌点了点头,随即踩下油门,离开了。
沈昭平看着他的车驶离,发了会儿怔。束凌揽住他的肩膀,说道:“你的老师很有气度。”
沈昭平靠在他身上:“他一直是个德高望重的好老师。”
束凌牵住他的手,低声说:“所以才把你教得这么好。”
这边的事情差不多已经打理完了,但就在他们打算搬去H市的前一天,出了一点意外。
沈昭平下午出去了一趟,晚上回来的时候脸上就带了伤。嘴角破了,左半张脸都肿起来,通红得浮出一个巴掌印,看着吓人。束凌看到的时候火冒三丈,他拉着人在沙发上坐下来,心疼得厉害,也不敢碰他的伤,沉声问:“他妈的谁打的?老子杀了他。”
沈昭平捏了捏他的掌心,平静地说:“我父亲。”
束凌皱眉:“就因为离职的事儿?”
沈昭平说:“不止。还有我们俩的事。”
对方是沈昭平的父亲,束凌也不好再说难听的话。可心里又实在很心疼,把人搂在怀里问道:“干嘛告诉他?”
沈昭平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痛,低声道:“他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他问我是不是真的,我就承认了。”
束凌凑近了在他伤口上吹气,说道:“我害你受伤了。”说完他站起身,拿了条毛巾过来,浸了冷水拧干,叠好给沈昭平敷在脸上。
沈昭平摇摇头:“不怪你。我说了不少难听的话,把他激怒了。”
束凌和沈昭平的事情确实只能算作导火索。沈胜最要面子,发再大的火都不能丢了风度,连谈论起离职和束凌的时候,沈胜都是坐着的,甚至手里端了杯碧螺春。
沈胜语气很严厉:“我看你是疯了。大好的事业说不要就不要了,跟着一个男人搞同性恋,你自己不嫌丢人吗?”
沈昭平说:“不觉得。我只是来告诉您一声,我要去H市发展了。”
沈胜一双鹰眼紧紧盯着他,上身前倾:“沈昭平,你这副德行对得起你母亲吗?”
沈昭平本来并没有打算和沈胜起冲突,但那一刻他被激怒了,尽管表情上并没有什么波澜,但声音陡然冷了:“您还敢提我妈吗?说实话,我这些年一直很疑惑,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您晚上能睡得着吗?”
沈胜猛地站起身,把茶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你和长辈说话该是这个态度吗?”
沈昭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冲着我外公的身份和我妈结婚,不算亏心事?我外公去世之后,出轨生女,不算亏心事?我妈手术的时候去见别的女人,最后一面在太平间,不算亏心事?”
沈胜混到这个地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了。沈昭平一字一顿地说出那些尘封的往事,撕开他苦心经营的虚伪面纱,把他的尊严踩在地上,让沈胜一时间既愤怒又心慌。他一巴掌打在沈昭平脸上,沈昭平硬生生受下了,他似乎觉得不解气,又一拳打在沈昭平的下巴上。沈昭平也没躲,只是冷冷地站着,用没有温度的眼神看着他。
沈胜到底年纪大了,情绪又激动,打完他就喘得厉害。外面姜蔻听见动静,连忙推门进来,看见沈昭平的脸“呀”了一声,对着沈胜皱起眉:“有话好好说,怎么打孩子啊?”
“孩子?”沈胜冷笑,“一事无成的孽子!”
沈昭平不想再看这场闹剧,转身要走。沈胜火还没发完,看他就要离开,抄起旁边的烟灰缸摔在他背上,骂道:“滚!”
沈昭平说话的时候始终很冷静,束凌心里一紧,连忙说:“转过去,我看看背后。”
沈昭平转过身,束凌掀开他的上衣,果然看见后背青紫了一大块。沈昭平肤色白,那青紫便更明显更骇人,束凌心疼坏了,恨不得伤在自己身上,低头在他伤口上轻轻亲了一下:“要不是是你父亲……”
束凌话没说完,但沈昭平知道他的未尽之意。他微微蹙起眉,转过身看向束凌:“不许总想着以暴制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