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她轻声问,然后用不能再轻的力道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一头乱糟糟脏兮兮的长头发已经被医院刮成秃瓢,白色的纱布勾勒出小孩漂亮的头型。

小孩紧紧盯着女人却不会表达,他不清楚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他所知道的那一点儿贫瘠的语言根本无法描述,他只能瞪着她,抓着她,害怕下一秒她又会突然消失。

她没有再动,在小孩盯着她的时候也默默的在看他,目光中充满了不自知的怜悯与疼惜。身为一个成长在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家庭中的她,也曾遭遇过欺凌,可跟他比起来,她的那些疼痛大约就是只要翻篇再想起来也不过释然一笑的程度。可他注定是笑不出来的,那个将他虐待至此的女人又能从中得到什么?报复的快乐吗?

自己的孩子被锦衣玉食的养育着,连情敌都算不上的人的孩子在她的手里活得连……都不如,她在享受这种扭曲的,高傲的,掌控了生杀予夺权力的优越感?

小孩瞠大了那双还没消肿的眼睛,里头氲进了一点乞求,而更多的,是让杨悠悠并不陌生的戾气。

一个才这么大点儿的小孩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杨悠悠瞬间停掉了呼吸,视线定在小孩的眸中一动不动。

展赢……她憋着气,僵住的眼神从小孩的脸上慢慢扫过,青肿的眼皮破坏了他的眼型,鼻骨骨折被贴了纱布,破口的嘴角被擦了碘酒,然后,是她见过无数次的掠夺目光。

杨悠悠挣脱了小孩的手,僵硬无措的起身脚步后撤,结果碰撞到了身后的椅子让她差点摔倒。‘喀拉’一声,同病房里的小孩及陪护的家长只要是醒着的都一齐看向她。没人知道她是被什么震惊到,但念在她是个聋哑眼盲的伤残人,顶多皱了皱眉头就不再管了。

不应该的。她找回了稀薄的氧气,可缺氧的大脑还是搅乱了她的冷静。如果……她说如果,如果这时候的他已经从偷走他的女人那里得到关于身世的真相,如果他的心智超过了他的年龄,如果他是故意不配合帮助……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混乱的情绪拖住她已经踩到真相边缘的脚步,他……这么小,不可能的……

她需要冷静。杨悠悠没再多看小孩一眼就直接冲出了病房,跑下楼梯,冲出住院部大门。室外的阳光刺痛了她的头,也止住了她不知道该奔向哪里的脚步。

住院部外人来人往,只有她迷失了方向。踌躇的脚步慢慢移动到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她沿着墙根坐到了地上开始努力回想所有已知的信息。从展赢出现的前后,再到她穿越的前后,最后是她与小孩遇见的前后……

她自大的以为自己可以救人,可事实是,她可能连自己都救不了。他的每句话都磕磕绊绊却有逻辑,他清楚记得她,甚至连初、高中的她,他都明确的知道。一个不过才小一年龄段的孩子,生活在这么严苛暴力的环境里,要怎么让人相信他其实可能聪明的惊人?

杨悠悠揪住胸口的衣服,强烈的拥堵感让她周身的所有器官都好像闭塞了一样难受。这样从始至终都匪夷所思的事件是老天爷在整她还是再整他?她的救人顺带自救的想法要如何实施?所以,为什么要把她出现的节点安排在这样容易加深印象的时刻?如果再早点,他再小点,哪怕是他在医院被交换的那一刻……也好过现在……

被现实连敲带打,等杨悠悠终于把心情平复回到病房时,就又看见护士带了两个陌生人站在小孩的床头正跟小孩说着什么。

小孩依旧是那副水米不进的模样,不看、不听、不讲,直到看见她回来,那紧抿的嘴唇才微微颤抖了两下,泄露了一点儿别人不曾注意的情绪。

护士告诉杨悠悠,这两个人是区福利院的,接到医院的通知这次来就是看看小孩的身体状况,如果已经可以出院的话她们就会派人过来把小孩接走,这次是过来办理一些零碎手续。

到底还是没能查到那个女人是谁,在哪儿。

福利院的人也没久待,把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兜装着酸奶、饼干小零食的袋子递到杨悠悠的手里就随着护士去办理相应手续了。

小孩盯着杨悠悠,看她把手里的那包吃的东西重新放到床头柜上,又看她坐上床边的椅子,然后看她‘啪’的掰了一根香蕉剥了皮,把散发着香甜气味的果肉递到了他的嘴边。

从没吃过水果的小孩被香蕉特有的美味勾得空吞口水,杨悠悠又把香蕉往他跟前送了送,小孩肉眼可见的绷不住了,张开了蚌壳一样的嘴巴大大的咬了一口。

杨悠悠沉默的喂他,小孩也不错眼的看着她。直到一根香蕉全部吃完,俩人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他不愿开口,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是个太好的现象。就目前来看,让他跟福利院的人走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好办法。如果他真的已经记得太多太清,好多事情就真的不容易改变了。她可以把关于他身世的信息告诉给福利院,由福利院出头把他给送回原父母身边,至少,等他走上正轨,那些曾伤害过他,令他计较的事会被时间冲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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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四、名字

一零四、名字

“……小蕾……”小孩稚幼的声音透着那么一点儿不可辨的讨好,他朝杨悠悠小小心地伸出了手,可偏又在快要碰到她手的时候停下了,“她有、妈妈……”

杨悠悠被他口中吐露的信息惊到了,不仅仅是因为他真的对所有人都进行了隐瞒,更在同时印证了她对他的猜想。可她还是不信,也不敢信这个小孩的心智真的超常,也许,他说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呢。

“……‘小蕾’?是谁?你认识的人?”

问完,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问的话很不合时宜,可事情都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她要是再不从年幼的他身上找到突破口,这次的机会岂不是也要白白浪费了?未来已经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她又解决不好现在的谜团,那之后不还是要她全权承担吗。

“打我……”小孩的嗓音变了,哑哑的带了些微可怜。

杨悠悠的呼吸短暂一滞,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轻握住他的手,温柔的轻触他的掌温。可反应过来后她的心脏就骤然一阵紧缩,他果然是在刻意隐瞒。

那个加害者名叫‘小蕾’,虽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再联合他说的‘她有妈妈’,意思是不是,小蕾跟自己的母亲住在一起,而她的妈妈会叫她‘小蕾’。

难道加害者其实不止一个?

住在一起的两个人,硬要说其中一个对另外一个人的行为全不知情,那未免就太假了。包庇,纵容,旁观……也许,在以为小孩死了的那一刻她们就已经跑了。她就说一个女人那么往死里虐打一个小孩怎么可能不透露一点儿风声,可如果有人从中遮掩那就不同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为他,也为自己。群②③0/6九②"③九6还有。福利

先去福利院也不要紧,如果一切顺利他在那里其实待不了多长的时间。她现在需要透露一部分信息给福利院的负责人,管他信与不信都要做,然后再想法给万女士邮寄一份必须由她本人签收的包裹。警局也要再跑一趟,不能因为这起案子里没有人命就不配受到重视。

绝望中的希望,是最让人无法无法轻易放手的冲动。尤其是现在终于有了可以改变自己未来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并不是百分之百。

小孩对杨悠悠说了心里深藏的秘密,不为其他,就为了连他自己都不懂的‘特别’。她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也是不一样的。

他又朝杨悠悠伸出手臂要抱抱。

杨悠悠想起了他之前的眼神,脸上不自知的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想让自己不去在意,可他已经开始显露属于展赢的模样,她不想因为未来发生的事而冷待这个还一无所知的小孩,只是,那一幕幕曾经经历的画面离她那么近,给她的感受那么深,怎么可能说不在意就可以立刻放下?

小孩盯着她的脸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他明白那个表情的含义,她也跟别人一样了。

心如死灰。小孩不懂这些,可他知道自己本来就空荡的胸口好像又被人挖了一个大坑,又疼又冷,她太坏了,比小蕾还坏,她不抱他了,他之前明明已经不那么疼了,现在却又疼得他喘不过气。如果没有醒过来就好了……如果,如果……他不说就好了……

杨悠悠坐回椅子,看着闭上眼睛的小孩颤抖着,从眼尾淌下眼泪。这么小的孩子,哭的模样却是只有成人才会有的压抑与隐忍。她的良心立马跟着揪扯起来,她是真的心疼他,可只要想到他……她就不知道自己对他做过的每一个举动会影响到什么。哪怕她清楚知道他还是个年幼的孩童,哪怕知道这时候的他无比的无辜。

“你、身上全是伤,等好了,我再抱你……不哭了好不好……”她伸手轻轻地牵住小孩的左手,撒着连她自己都不会信的谎。

小孩甩开了她的手,骨折处突现的剧痛刷白了他的脸色,身体因痛僵止了数秒,可他硬是没吭一声,正淌着眼泪的双眼也没有睁开。他想,她既然变得跟别人一样,那他就不要她了,不要了。就算他疼死,也不会再喊她一个字。

“展赢!”杨悠悠看见他骤变的脸色急躁的脱口而出。

一个名字,叫的杨悠悠愣住了,也叫的小孩打了个哆嗦。

杨悠悠抿紧了嘴唇,为自己突然的失态强自缓和着情绪,小孩则被她突然的喝声惊吓的睁开了眼睛。他不知道她刚才在叫谁,可当看见她的模样那么难受,莫名觉得肯定跟这个‘展赢’有关。她出去一趟就突然变了,是不是就因为‘展赢’?

“展赢……”小孩鼻音囔囔的重复了一声。

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焦躁失控叫了什么。因为看见小孩不顾骨折的手臂耍任性,再加上种种情绪抑制不住……她都干了些什么啊?!小孩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她并不意外,小孩到目前未止都没有名字这点她也没觉得奇怪,可‘展赢’两个字真的不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