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眼睛长得太高了,他们也只愿意抬着头往上看,朝着上面谄媚的微笑,再瞅着下面鄙夷的皱眉。他们处理事情的方式也都太像了,仿佛每个动作跟表情里都带着‘烦躁’跟‘厌恶’,时不时的还要满是无奈的撇开视线叹上一口气,然后忍着不耐烦翻上几记白眼。

整个被掏空的郑小慧精神散的厉害,再加上换了新手机后赵鸿就彻底断了跟她的联系,她宛如一头被拴久了缰绳的牛犊,哪怕有了能够挣脱束缚的力气,也因为长时间的驯化而失去的最寻常的认知。

葛思悦没有死。她的妈妈来学校吵闹着要给女儿讨公道。

整日沉默,上课也没有办法专心听讲的郑小慧突然意识到原来葛思悦跟她是不一样的。她想到自己,如果跳楼死去的是她,自己的父母会不会也这样来学校闹事?应该也是会的,听说学校为了平复葛思悦的妈妈,给她们送去了好大一笔钱。

赵波带头在学校里放出流言,说葛思悦这是在讹钱,讹过了学校讹学生,然后再继续讹社会,以后就指望着靠葛思悦发家致富呢。

真恶心。

郑小慧被那些盲目的嘴脸,跟风的嘲讽恶心的快要吐了。赵鸿告诉她,这世界上没有人会在意真相,人人想要的都是利益,早点儿看明白能让她在未来的路上少走很多弯路。现实告诉她,那一张张笑脸背后都藏着居心叵测的心,他们才不关心针扎在谁的身上,刀砍在谁的背后,他们就是想高高在上,低头俯视着那些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的人,然后欢乐的再踩上一脚。

她的父母受不了邻居的指指点点已经带着他们的儿子租房转学了,家里只留下她一个。赵波找她上床,她不拒绝,甚至有时候性致来了,他们在学校找个背人的角落都能来上一次。

像扯线木偶一样封闭了情感的郑小慧在看不见光明的昏暗天地里行尸走肉般的喘着气,她在夜里爬上窗台,坐在上头靠着窗框睡觉。心里期盼着只要自己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就可以死了,因为她已经累得快要不能呼吸。

葛思悦的妈妈来找她,赵鸿托赵波给她带来了警告,已经失去了思考力气的她悲哀的发现,她连自杀的勇气都鼓不起来。她怕疼,她怕死不了变成葛思悦那样,可葛思悦有妈妈,她有什么呢?为什么没有人看见她,为什么没有人拉她一把,她已经靠自己的力气站不起来了,她就快要死了……为什么她还不死……

已经准备在这个周日尝试煤气自杀的郑小慧被打断了计划,她清楚知道自己是不想死的,可是又想不到办法该怎么继续活下去。每走一步都觉得费力,每想一秒都觉得痛苦,好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被搅烂,好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尽数破坏,世界为什么还不毁灭?

等待的时间漫长无比,窒息的感觉让她只能把着手里安静的连垃圾短讯都没有一个的手机。然后就非常突然的,她看见了走进教室里的那个女人。

只一眼,她就看出这个穿着职业的女人跟她没有处在一个世界里,她的目光那么专注,她的微笑那么从容,还有她说话的声音也那么清晰,然后,她也跟赵鸿一样,在威胁她。

都是一样的。

她问的问题跟警察问的不一样,可显然她也跟赵鸿说的一样,不过是在他们的面前装装样子。赵波出现后她就走了,约谈的时候没有算上他,走的时候更是连一个字都没问没说,太明显了,她跟赵波的哥哥一定也是一伙儿的。

又是一次没用的装腔作势,又是一群借着机会为自己谋利的肮脏大人。郑小慧可惜自己这次好不容易做出决定的自杀机会,如果她不去学校,这时候应该已经舒舒服服的睡去另一个世界了。

浑身泄力的走回家,她被守在她家门口的男人吓得不轻。他说他是警察,来她家是调查取证的。她快要吓死了,可随之而来的绝望让她什么都无法思考思考。她开了门让他进了家,看他手脚麻利的拆了她的电脑主机她只觉得一切都要完了。

那个自称警察的男人在临走前递给她一张名片,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名片里的人,她看了眼名片,上面印着女律师的名字跟联系电话。

郑小慧觉得自己应该不需要自杀了,因为按照赵鸿之前跟她说过的话,她这样的会被秘密处理掉,会被埋在不知道哪里的山坳或者下水道里。她一直想死,可是她不想疼,想着想着就又到了半夜,然后凌晨四点多,她突然接到了那个律师的电话,她说她在她家的门口,跟何晓玲一起。

确认了门外何晓玲的声音,她才胆战心惊的开了门。先是看见了她们俩,又看见了守在门外的警察。

那个女律师一边安抚她一边跟何晓玲进了她家,并关上门让警察都等在了门外。她不打算给予她们回应,因为她知道没用,一切都没有用。她电脑里都存了什么东西她最清楚,那里只有一部分,还有很多关键的东西被她拷贝在了移动U盘里,藏在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面对着赵鸿曾经的威逼利诱她也从来没有承认过,她在他的面前做着最听话的玩具,可是……她一直都知道,无数次想要自杀的背后她都没能下手的原因,是她千倍万倍的想要杀死赵鸿。

太恨了,只有她死,她怎么甘心!

明天双更呦~~~~~~~~

三三八、曙光2

令郑小慧没有想到的,是杨悠悠没有在何晓玲跟前透露任何一点儿让她绝望欲死的内容。对方坦诚的告诉她,之所以连夜里又麻烦了一次何晓玲,只是因为怕自己带着警察半夜里出现吓到她。

何晓玲待了都不到两分钟就出去了,给她们两个留下了谈话的空间。

她依旧保持着沉默,可杨律的谈话切入点很奇怪,让她明明已经做好了被逼问被哄骗的准备却全无用处。她像之前白天里那样坐在她的身边,说话的口气也依旧那样清晰,内容却是在跟她道歉,为她已经察觉出了什么却没能立即做出最好的处理而感到抱歉。她讲到了葛思悦,又讲到何晓玲,然后说,敢跳下楼并不意味着勇敢,不敢自杀也不意味着懦弱,就像求救的的方式也没有固定的模板一样。

她说,她当初通过法援中心接到葛思悦的案件时本来只打算把作恶的未成年送上一次法庭,哪怕明知道判不了重刑,她也要把这件案子传到‘案例网’上随时供人翻找查阅,根本没有想到这么一件不受重视的案件背后还藏着一个更加需要人来讨回公道的案中案。

她还说,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已经成了连接与输送的‘证据’,也成了名利场上的牺牲品。更直白的告诉她,其中牵扯的人、事、物可能会超出他们所有人的想象,未来的路一定很长很难,甚至谁都没法保证最终的结果是不是他们最想要的那一个。她没有指责‘一切都是她的错’,没有跟她说过一句‘同情可怜’,却通过种种因果关系把全部的利害跟她讲的明明白白。

郑小慧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了出来,像是要吼出所有痛苦跟绝望一样挣扎着、喊叫着,嚎哭着!她恨死了赵鸿,恨死了那些混账,恨死了赵波,也恨死了爸妈还有她自己的愚蠢,她不知道该怎么死去也不知道该怎么活着,她不知道!

杨律师扯着被子把她裹在里面紧紧抱住,由着她在无法伤害自己的前提下死命发泄。

后来她哭哑了嗓子也冷静下来,也许是累了,也许是不想在坚持了,总之,她在根本没有完全相信杨悠悠的前提下交出了全部的证据。

她们坐在地板上,杨悠悠一边用电脑给那些至关重要的证据备份一边让她把那些发生过的她不愿回想的事叙述出来。杨律师说,进了警局之后会有很多人轮番对她进行类似的审讯,不论他们抱着什么目的,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受到了指派跟指使,这一关她都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难听的话跟反复被追问的细节会不间断的折磨她的精神,他们刻意或不经意的态度表情也会成为伤害她的利器。她要做的,就是认真去听他们问的每一个问题,如实应答即可,不要自行辩解,还有尽量不要去回应他们任何假设性的问题。回答问题的时候不要急更不要怕,记住你自己是被害者,是受害方。

杨悠悠还告诉她,因为她是未成年,父母不在场还联系不上,她会暂时作为她的代理帮她处理所有问题。

郑小慧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抓住杨悠悠朝她伸出的手,可她早就成了一个走投无路的瞎子,如果放弃了这次机会,她可能就真的再也走不出这片黑暗的丛林。

她们一前一后走出家门的时候,东方的朝阳刚好开始破晓,风很冷,可是叮嘱她出门前穿上厚衣裳的杨律师早已经护住了她。

没有引人侧目的警察跟警车,也没有去在意附近早起遛弯遛狗的邻居,她带着不安与忐忑的跟着她乘出租车去了警局。

就这样,一起牵扯了官、警、律三方并足以扰乱城市风向的案件在心照不宣的前提下展开了严密的调查。

杨悠悠职责受限,但本着保护未成年的前提她不得不顶着重重压力硬着脑壳往里面挤。好在警方那一面有周凯在其中跟她通气,再加上她反应够快,趁那些人正忙着层层找关系的时候第一时间拿到了郑小慧父母的全权委托证明。

其中的困难暂不说明,但至少由她占据着郑小慧保护者的身份,不至于让这个其实很坚强的小姑娘再一次成为别人争取利益的道具。简单来说,就是哪怕有人开出数额巨大的补偿款想要跟郑小慧的父母签和解协议,也是要通过她这个律师来主张。

委托合同里说明了她为这件案子分文不收,但如果对方违约,那么将收取巨额的违约金。合理不合理不重要,重要的是哪怕郑小慧的父母见钱眼开想要跟她解约也必须通过诉讼程序,其中能争取到的时间才是最关键的。

杨悠悠早就跟郑小慧沟通过要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论月计算是快的,论年计算也正常,只是她身上背的不只有她,还有葛思悦。

葛思悦的伤病拖不起,急需要钱开启更多治疗的不利状态让她不管如何权衡都没法做到尽善尽美。她已经自掏腰包给葛思悦筹集了第一笔善款,一旦第二笔善款落实不到,中断治疗的伤害可能会比保守治疗的结果更严重。

就在她已经运作了身边所有能启动的帮扶程序收获却仍不见丰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联盛集团的。

杨悠悠听着对方的自我介绍,差一点点就以为展赢要出现了。可是详细交谈下来就知道是她多想了,对方提出要为葛思悦做永久的医疗资助,并愿意为葛思悦的母亲提供生活保障,以方便她有余力照顾自己女儿。

相关的细节会由联盛集团先行起草出合同文本,她作为代理律师看过后再跟葛思悦的母亲做解说,如果需要细谈更多的详尽内容,他们可以约定时间再做一次彻底的沟通,待合同签订后,他们保证第一笔资助即刻入账。

天降馅饼刚好掉进她碗里的好事让她仅仅犹豫了两秒就在对方客气的‘您可以考虑考虑’的说辞下立马飞向九霄云外。这哪里还需要考虑,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这一刻真心愿意

大脑充血的兴奋劲儿让杨悠悠差点儿想要把自己搭上,她按捺住悸动的心跳,简述了葛思悦的病况,恳切表示了她的感谢以及希望尽快见到合同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