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可见地,陈微变得紧张起来,目光都一直在摇晃。

他马上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太奇怪了,像在没事找事,于是找补道:“剩饭,能不能给我吃?”

陈微似乎还有些害怕,嘴唇紧抿,不敢拒绝他,最后犹豫着伸出手把饭盒往他这边推了推,“给你。”

这是陈微开口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感觉自己血液都在往头顶上流,故作冷静地说:“谢谢,吃完了我帮你装零件。”

吃完饭,他履行自己的承诺。流水线前,他站在陈微旁边,帮他装零件,两个人挨得很近,他一偏头就能看见陈微的侧脸。

第二天中午,他又来找陈微。但陈微这次礼貌地拒绝了他:“昨天谢谢你,今天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他说:“这些活,我干着很简单。只要你以后,剩饭给我吃。”

从那天开始,每天中午他都会和陈微呆在一起,甚至有时候晚班他不忙,也会抽空来帮陈微。

很快,他发现陈微饭量越来越小,就好像在给他故意留饭一样。

吃饭的时候,陈微只扒了两口米饭和菜,就把几乎看不出来被动过模样的盒饭推给了他。

这种行为,应该可以被定义为讨好。

周邵言看着陈微,他进厂以来,几乎没有笑过,大部分时间脸上愁云密布,颊上肉越来越少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截了当地告诉陈微,即使不用盒饭作为交换,他也愿意帮陈微打螺丝。

如果陈微问他图什么呢?周邵言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也许,他只是不想再看到陈微哭得那么伤心了。

他把盒饭又推回去,道:“再吃一点。”

陈微愣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强:“我吃饱了。”

他把盒饭推回到陈微身前,用筷子比量了一下区域,语气不容置疑道:“吃完这些。”

陈微一脸不敢忤逆他的表情,又默默低着头继续扒饭。

到了年底,厂里越来越忙,他无暇分身去帮陈微。陈微连这条线上的活都没完全熟悉,又被安排到一条新流水线上,手忙脚乱,被扣了工资,中午吃饭时无精打采。

下午,他抽空去找陈微,想帮忙。结果看见陈微独自往工厂后面的区域走。

很快有狗叫声传过来,很响亮,叫得人心里不舒服。他知道那条狼狗很凶,前几天还有人被咬了腿。他跟上去,就见陈微把手往狂吠不止的狗嘴里伸。

他冲上去,一边捏住了狗嘴,一手把陈微推开。手指瞬间被锋利的牙齿边缘割伤,鲜血直流。

他把已经被吓傻的陈微拉开,远离这条狗,血星星点点滴了一地。

从小到大,他生气的次数很少,站在水龙头旁边冲冷水止血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伤口,想到如果刚才不是他及时阻止,陈微会受更重的伤。

他有种想发火的冲动。

所以即便陈微哭着跟他说对不起,他还是一把抓起陈微的手腕,语气冷漠:“咬断了哭也没用。”

陈微的眼睛很能装眼泪,一眨眼就有新的泪水滴下来,他还是说:“对不起。”

他顿时后悔了。反正陈微没有被咬到,事情并不算太严重。他松开了抓住陈微的手。

这天陈微陪他去打了狂犬疫苗。陈微似乎是被吓到了,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最后拿走了医院的收据,对他说:“谢谢你,疫苗钱,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陈微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不容他拒绝。

狂犬疫苗分五次打,第二针时,周邵言还想着让陈微陪他去,他还可以在路边找个馆子请陈微吃饭。

但陈微突然回家了。

隔了一个星期,陈微才回来。周邵言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他突然请假的原因陈微的父亲也出事了。

白天,很多人都在安慰陈微,他没有合适的时间和陈微说话,只好晚上等陈微下班,送他回宿舍。

很多话都只是场面话,说了也没用。他一直沉默,到了宿舍门口才开口:“有困难可以告诉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微抱住了。很快,怀里的人颤抖着,眼泪滚烫,沾湿了他的衣服。他整个人僵直得像根木头,任陈微抱着他发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微慢慢平复下来。怀里的躯体一离开,周邵言才感觉到自己四肢的存在。

陈微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谢谢你……我好了,没事,真的。对了,你按时打疫苗了吗,一,三,七,十四,二十八……”

陈微似乎真的像他说的一样,没事。他第二天顶着肿胀的双眼来上工,所有人当着他的面都装作看不见,可等他转身厉害,就纷纷惋惜起来。

他装零件越来越熟练,不需要周邵言帮忙,自己就可以做得很好。但整个人越来越恍惚,会经常在流水线上发呆。表面上若无其事,内里的芯子却越来越麻木。

有一天,陈微突然把打疫苗的钱还给了他,脸上还带着点久违的笑意。

周邵言一开始没有要,陈微坚持道:“你拿着吧,我现在不缺钱了,偷偷告诉你,我可能不在厂里干了。”

那一瞬间,周邵言才意识到某种可能性陈微会离开。

也许离开这个压抑逼仄的厂房,离开他身边,陈微能更快乐一些。

这天很快就到来了,陈微辞职离开的那天,还专门给他开小灶做了顿饭。

他盯着那几道菜,说话时没有抬头看陈微的脸:“这顿饭应该是我请你。”

陈微似乎笑了下,“都一样。你帮了我这么多,一顿饭是便宜我了。来吧,尝尝我的手艺。”

这顿饭他吃了很多,但他没有吃出什么滋味。但即便他把整锅饭都吃完了,一顿饭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下午经过陈微的厂房时,周邵言习惯性地进去看了眼,才想起来陈微已经离开了。

晚上他躺在床上,胃后知后觉地开始烧疼,一直烧到了心里。他强迫自己睡觉,却睡不安稳,想陈微有了新工作还会不会干不好,又或者是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