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队试探我,无可厚非。相较于我在国外受到的对待,支队的各位对我已经相当友善。”林霜柏对上沈藏泽看向自己的那有些诧异的眼神,淡声道:“我是亚裔,在国外尤其是警队那种地方受到排挤歧视再正常不过,解决方法也很简单,跟他们所有人打一架就好了。”
“林教授这是在暗示我,该让你跟支队所有人干一架,以此表示对你的欢迎吗?”沈藏泽喝水润了润有些被包子噎到的喉咙,却瞥见林霜柏眼底一片冷淡,再想到对方不输于特警的身手,不觉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对付蛮牛,暴力的确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方式,只不过我以为林教授这么冷静的人,应该不会选择跟人动手来解决问题。”
“是吗?那恐怕要让沈队失望了。作为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人,我跟太多凶杀犯打过交道,在某些必要的情况下,我更倾向于用暴力来解决问题,毕竟,大多数时候,我并不相信人性。”林霜柏似笑非笑的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研究表明,一些心理变态者的大脑从额眶部皮质、腹正中前额叶皮质、颞叶皮层到边缘皮质都会出现功能缺陷,这个区域叫扣带回,主要负责处理情感、伦理、道德以及行为控制。要是扫描一下我的大脑,说不定会发现,我也是个神经病。”
将水杯“哐”一声放到茶几上,沈藏泽直直盯着林霜柏,声音比适才更显沙哑:“刑警做久了,看到任何一个跟案件相关的人第一反应都是怀疑,在这点上,我跟你的确很一致。但我对你这个人还谈不上信任,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随便说刚刚这种玩笑话。”
第三十四章
一场雨从早上下到傍晚,雨势时大时小却始终没有停。
林霜柏本想要开车回家,最终还是因为堵塞的交通状况而放弃。
局里目前还没有他的办公室或是专属位置,他也不喜欢跟人共用空间,所以即使不方便,他还是自己一个人到车上待着。
从沈藏泽的办公室里出来经过公共办案区的时候碰到黄正启,于是顺口问了一句沈藏泽是不是不喜欢吃生煎包。
“……留给沈队那盒是生煎包啊,那早知道就把我那盒韭菜猪肉饺换给沈队了……”
“……沈队当实习刑警时参与案子被安排去蹲点,那伙犯罪分子也是沉得住气,硬是一个月都没动作,那附近没什么吃的店铺,跟沈队搭档的兄弟又特别爱吃生煎包,回回去买吃的就是生煎包,沈队迫不得已陪那兄弟吃了整整一个月的生煎包,吃得沈队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看到生煎包就反胃……”
“……你刚来不知道也正常,怪我,没打开来看看就给沈队拎办公室里……沈队其实不挑嘴,但要说他喜欢吃什么还真说不上来,他是支队大队长,也就脾气看着不太好,实际上跟咱支队大家长似的,什么都一肩扛也特别照顾大伙,相对的就不太顾得上自己也不怎么显露自己的喜好……”
只要稍微留心多观察一下,想要发觉一个人的好恶并不是太难的事,所以与其说是沈藏泽为了照顾支队里的所有人,主动习惯性的进行自我掩饰,隐藏起自己的好恶,不如说是支队里的人都因为沈藏泽的可靠而选择放心地依赖他,听从他的指挥与安排,抱着一腔热血和强烈的为人民服务坚持正义的使命感追随。
“明明就不喜欢,还非要勉强自己……”林霜柏面无表情地低声自语,抬手解开衣领的扣子活动一下肩颈,顺便开了车子的空气循环功能。
只是打算到车上休息一下,坐的是副驾驶座,林霜柏把座椅靠背往后稍稍放低,眼镜已经摘下挂在马甲的口袋上,他靠坐着闭目养神,虽然有些疲惫却毫无睡意。
支队的刑警一直在加班加点的查案,他也一样,这几天没回过家也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然而这样的强度还远比不上他在国外的时候,要不是下雨,他现在会回家换上运动服,看情况决定是出门还是在家里的跑步机上跑十公里,再根据调查进度决定要不要回局里继续跟进案子。
失眠一年比一年严重,在母亲逝世后更是只要合眼就必然会做噩梦,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哪怕一觉,因为噩梦和容易形成依赖的关系,他也不用安眠药,于是只能靠高强度的工作和运动消耗来麻痹自己,他的精神总是维持紧绷,偶尔在极度疲惫下小憩,也都保持着警惕,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他瞬间清醒。
他只是无法好好闭上眼让自己坠入梦中。
雨滴砸在车窗上,让耳边充斥着滴滴答答时轻时重的自然噪音,只是这样的自然噪音并不能对林霜柏的情绪造成任何影响。
他实际上是个情绪异常稳定的人。
稳定到在国外时常常会被人怀疑他是不是压根就没有七情六欲。
明明有那么出色的外形条件,高智商高学历且工作能力也极其优秀,可这么多年来硬是连一个交往对象都没有,身边也没有交好的友人,不存在半点私生活,对他而言,人仿佛都只根据身份划分,老师、同学、同事、研究对象、受害者、受害者亲属及犯人等,所有人都有特定身份,只需要考虑来往及对话的目的,并不需要联络感情。
他需要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及冷静,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自己是可控且不受影响的。
太阳穴传来一丝隐痛,林霜柏睁开双眼,偏头看向车窗外。
从停车场这里并不能看到沈藏泽这些人所在的办公室,即使知道第几层,可人家办公室压根就不朝向停车场。
大概沈藏泽早就已经看出来,不管是谁站在他面前,他是否有露出笑容或是其他反应,就情绪上而言他都没有产生过太多的波动,不会生气,不会焦躁,不会抱怨,不会恐惧也不会不安,就连挑衅沈藏泽的时候,他都始终保持着情绪平稳让自己像旁观者一样去观察分析沈藏泽。
他甚至没有任何喜好,也没有喜欢的东西,在他的母亲王如意逝世后,他就成了一个连高兴和悲伤都不会的人。
除了心理变态者,恐怕没什么人会像他这样活着。
天已经快彻底暗下来。
林霜柏抬手用中指和拇指分别捏住两侧太阳穴,试图缓解太阳穴处持续且漫长的隐痛。
其实,他出国前并不这样。
在久远而模糊的记忆中,他一直到高中毕业,都跟其他少年没太大区别,喜爱笑闹有同龄好友,会在球场上挥洒汗水也会跟好朋友一起熬夜打游戏,总体而言是个品学兼优的别人家的孩子,并且一直到十八岁为止,家庭氛围良好,是个自小就被父母疼爱着长大的孩子。
只是有时候命运总喜欢跟人开玩笑,那足以摧毁一切的苦难和黑暗来得猝不及防,眨眼间就毁掉了包括他家在内无数家庭虽然平凡普通却也幸福美满的生活,改变了他和那么多无辜受害者的人生,生生将他们都拖进了现实的地狱中。
事实上,王如意带他出国在他考上大学后并不同意他去读犯罪心理学这个专业,可因为他坚持,所以最后王如意还是向他妥协让步了。
实习时他到监狱去给狱警和犯人做心理评估及治疗,第一个坐到他面前的犯人就是一个杀了五个人的凶杀犯,那个犯人坐下后将他打量了一番,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朝他咧开嘴露出一个令旁边的狱警都毛骨悚然的笑容,当时他面不改色地开始对犯人进行提问,犯人全然不回答他,足足半个小时之后,犯人才对他说:“你见过死人吧?嘿嘿,你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被玩过了?没关系,我记住你的样子了,等我出去以后,我一定会找到你让你好好感受真实的死亡,我保证,一定会让你成为我最好玩的玩具。”
他并没有对那几句话做出什么反应,反倒是一旁的狱警比他更激动的上前两步厉声喝止犯人,生怕犯人会直接失控扑向他。
后来,他又见了那个犯人几次,每一次那个犯人都会对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再后来,那个犯人死在了狱中。
从实习起,他就见过太多穷凶极恶的凶杀犯,其中不少都是心理变态者,王如意一直都对他如此频繁跟凶杀犯接触感到担忧,可自从接受了他的专业后,王如意便再不对他的学习以及后来的工作生活进行过多的干涉,只尽心做一个能包容支持他的母亲。
林霜柏绝不会行差踏错,因为他有一个很爱他的母亲。
哪怕王如意已然离世,只剩他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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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部解剖室。
安善刚给章玥做完三检还站在解剖台旁,沈藏泽在门边抱臂站着:“怎么样?”
摇摇头,安善还戴着口罩,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目前还没有新发现,能送检的物证都已经送去做过检测。遗憾的是,章玥的尸体受损过于严重,即使能通过尸检确认她曾经怀孕,流产后的体内残余组织在也已经无法进行DNA检测,即使现在就传唤卢志洲来局里配合调查,也不可能进行亲子鉴定来确认他跟章玥之间存在男女关系。”
闭眼沉沉地吁出一口气,对于这个结果,沈藏泽多少有些失望。
如果能进行亲子鉴定,那么手上就多了一份能锤死卢志洲跟章玥关系的铁证,不像现在,他们只能通过寻找其他可能存在的人证及物证去证实两人之间的关联。
而卢志洲,现在不仅是杀害章玥的嫌犯,还有极大可能是个一直没被发现的连环杀妻犯。
安善让帮忙做尸检记录的夏濛跟他一起把章玥的尸体搬回到推床上,示意夏濛先把尸体送回停尸间,然后对沈藏泽说道:“我也知道目前这个案子的人证和物证都无法证明卢志洲是杀害章玥的凶手,甚至连证明他们之间有关系都很困难。但既然已经查到这里,我相信证据一定会一一浮出水面,让我们将杀害章玥的凶手绳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