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前院铁门被打开的声音,潘时博抬头望向客厅那边的大门,面上浮现隐约的疑惑和戒备。
隐约的脚步声跟他所熟悉的并不一致,然而除了他和那个人以外,应该没有人知道这里才是。
虚掩的大门被推开,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长时间,潘时博缓慢吞咽了一下口中分泌的唾液,感觉四肢都有些僵硬麻木。
来人踩着跟随身后倾斜而入的月光走进正门玄关,脚下的影子随着走动而移动变化。
干净整洁的黑色西裤,修身的白色衬衫和西装小马甲,绑在臂上的黑色袖箍,戴着白色皮革手套的双手。
在潘时博愕然又震惊的目光中,林霜柏一手插进裤兜,另一手抓一下因为过长而被他束起来的头发,嫌弃地“啧”了一声后说道:“就这么个破地方,你真以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吗?”
霍然从沙发上起身,潘时博完全没想到林霜柏竟然能找到自己:“你怎么?!”
“虽说想到你会想办法从医院逃跑,但在沈藏泽审你时逃,你这算是有创意还是想被夸艺高人胆大?”林霜柏慢悠悠地走到客厅的台阶前,一脸戏谑地说道:“你至于这么惊讶么,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是不小心才会留下镜片让你自残的?”
微微歪头,下巴扬起,林霜柏以一种极其蔑视的眼神看着潘时博:“果然,愚蠢的人总是会以为自己很聪明,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才是那个被人玩弄的棋子,甚至连自己死期将至都不知道。”
潘时博瞪大双眼,想要说话,却突然发现自己舌头僵硬难以吐字,就连呼吸也都变得困难起来。
抬手扫一眼腕表,林霜柏看戏般挑了挑眉,在潘时博开始渐渐变得模糊的视野中,漠不在乎地说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潘时博,你下地狱的时候到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会议室的白板上从十一年前的连环绑架凶杀案开始,到最近接连发生的藏尸案、直播自杀爆炸案、溺孩杀子案以及绑架案,相关联的人和事件全部都列了出来,并连上线标明时间次序关系。
一张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网,在众人眼前呈现。
当年在林朝一被沈义于地下室射杀后,凶杀案很快就进入了结案程序,案件的相关物证和其他证据也都移交检察机关,之后不久,沈义卸任刑侦队长离职,大多数的人都以为,凶杀案已经结束。
于是,当十一年前的关联人再度出现,曾经参与过案件调查的老刑警才意识到,原来当年沈义的离开,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因为夏蓉蓉牺牲以及林顺安被逼到自杀那么简单。
当年的被害死者总共九名,包括潘丰和郭艳以及解雇潘时博父亲的企业老板在内的前三名死者尽管也都遭遇分尸后再被抛尸,但直接死因并没有太复杂,单以杀人手法来看相当粗糙,尤其是潘丰和企业老板,身上的捅伤都出现了重复创腔,也就是凶手因为不确定是否足以致命或是出于仇恨等原因,在同一个位置的伤口上进行了反复的捅刺。但在这三人之后的死者,排除最后被杀的夏蓉蓉,五名被害死者皆遭受了不同程度的虐杀,以当时法医的话来说,这不是单纯杀人,更像是在拿人做人体实验,不仅有活着时被肢解的死者,有被一刀刀削肉像被凌迟般虐杀致死的死者,还有被开膛破肚拖出肠子的死者。
除了郭艳和夏蓉蓉,其余七名死者,五名男性,两名女性。而那两名女性死者并未遭受到任何带有性意味的虐待侵犯,一名被迫吸入过量的氧化亚氮也就是俗称的“笑气”导致缺氧致死,另一名则是服食了剧毒伞菌毒鹅膏,导致Amanita Phalloides中毒,最终器官衰竭而亡。
几名被害死者的具体死因和死状不可能被详细公布,尽管如此,由于林朝一不固定的抛尸地点和时间,还是被媒体挖到不少消息甚至拍到了照片,即便当时还未有现今这般网络发达,媒体一篇又一篇的报道还是引发了民众的恐慌,各种让人意料之外的行为和报警电话不仅给警方造成巨大的压力也给调查增加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困难。
凶杀案最初从人物关系入手调查时,的确也查出林超一跟潘时博的父亲有过工作上的往来合作,但林朝一跟潘丰和郭艳都并不直接认识,再加上之后他们在医院查到了林朝一的就诊记录,确认了林朝一有精神病的事实,因此在发现企业老板和第四名死者的尸块,且调查发现都跟林朝一无直接关联,死者之间也并不相识后,警方将林朝一定性为随机挑选受害者进行无差别虐杀的极凶恶系列杀人犯。
在调查后期,刑侦内部其实也都对林朝一是否独立作案这一观点产生了分歧,沈义和夏蓉蓉等刑警认为林朝一不可能是独立犯案,在杀人手法明显改变升级后,应该是有帮凶在协助林朝一犯案;然而由于林朝一作案间隔时间短,虽然有精神病但此前也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成功人士,具备优秀的学习能力,因此部分刑警始终更偏向于林朝一是独立犯案,在不断杀人的过程中出现了作案方式和虐杀手段的“进化”。
现在,在林朝一死了十一年后,潘时博的出现以及连续发生的股票操纵案受害者与加害者关系错位的案子,正在印证林朝一所犯下的连环绑架凶杀案另有隐情的事实。
“沈队,旧案的所有被害死者,包括幸存下来的安法医在内,或多或少都跟股票操纵案有关,被害死者不是在股票操纵案里获利,就是对因股票操纵案而破产的受害者有追债行为,至于安法医,当时都以为是林朝一想要绑架林教授却错绑了一同参加社团活动的安法医,但后来也发现,林朝一是错信了安法医的父母所给的消息,才会被套死在股市里最后破产,因此安法医当时被绑架大概率是林朝一刻意谋划。”黄正启将目前所有调查到的资料都已经发给沈藏泽,此刻在会议室里的简单总结更多是给其他刑警做个快速的情况说明,“但有一点我个人是觉得挺疑惑的,安法医跟林教授被绑架的时间差不多是在第三和第四个被害死者之间,林朝一如果真的是要报复安法医的父母,没道理一直到最后连夏前辈都杀了后才对安法医下手。”
“根据安法医当年的说法,林教授跟他是前后脚被绑架,在被绑架后,林教授一直相当保护他,每次林朝一想对他动手都会受到阻拦,而林朝一绑架林教授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过于思念儿子,在犯下杀人重罪后想要在被抓前多跟儿子相处一段时间,因此当林教授一次又一次护着安法医时,林朝一才始终没有对安法医痛下杀手。”沈藏泽站在白板前背对着所有人,谁都看不到他在听到黄正启提及夏蓉蓉的牺牲时是什么表情,只听到他用没有情绪起伏的冷静声音说话。
“依照目前从潘时博的审讯中得到的讯息,我个人认为潘丰和郭艳的被害,有很大可能都是潘时博跟林朝一的合谋。”傅姗珊说道,“林朝一跟潘时博的父亲都是因股票操纵案而破产,虽然无法确定两人是如何联系上,但从潘时博的个人背景经历调查来看,由于之前就已经父母双亡,所以他在潘丰和郭艳死后,又领到了一定额度的抚恤金,虽然他父亲投资股票失利,可他个人的投资眼光却很好,他将领到的抚恤金几乎都用作了投资,不仅没有亏损还持续从股市里赚到了钱,之后几年他又转换专业读完大学并还清了父亲遗留下的所有债务。”
“投资可不是随便投钱就能获利的赚钱方式,没有足够的人脉或是相对应的消息来源,普通人基本很难通过风险投资持续赚到过百万的钱。”沈藏泽说道,他虽然没有进行中高风险类的投资,但也有做一点债券投资并对自己的固定收益进行理财,很清楚知道,如果投资真的那么轻松就能赚到大钱,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在做着发财的美梦跟风跳进股票市场后不仅没赚到钱,反而赔个精光甚至直接破产负债。
转过身,沈藏泽面对会议室里的所有刑警,神情凝重:“林朝一已经死了,目前暂时无法重启旧案,并且,即使能重启,能证明林朝一当年是跟潘时博的证据恐怕也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但如果潘时博从十一年前起就已经做过给他人提供犯罪计划的犯罪行为,从藏尸案开始算,假定闫晋鹏将卢志洲撞成重伤后逃逸的车祸不是意外,相当于潘时博是时隔八年才再次作案,冷静期比一般的系列杀人犯冷静期都更长。虽说冷静期因人而异,但一般受到情感心理因素和外部环境的影响,接下来的调查我们还需对潘时博在林朝一死后的八年间,是否也曾给其他股票操纵案的受害者提供过犯罪计划进行查证,如果他真的是时隔八年后才又再突然犯案,也必然会有触发点。”
坐在会议桌最后的史志杰,在沈藏泽说完话后举起手,以极冲的语气大声说出了自己的质疑:“难道不考虑林顺安是林朝一帮凶的可能性吗?林顺安审潘时博的时候,要不是他最后留下了眼镜片,潘时博又怎么会那么轻易找到机会自残被送医救治并从医院成功逃跑,我个人合理怀疑,林顺安在审讯时做出的恐吓行为实际上是在为潘时博逃跑提供帮助。”
半弯下腰,沈藏泽俯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衣袖挽到肘部露出的小臂肌肉紧绷,手背上青筋凸显,阴晴不明的目光直直落在史志杰身上,在无人敢说话的数秒窒息沉默后,沈藏泽沉声道:“林教授的嫌疑,在当年结案的时候就已经被排除。目前也无法证明林教授跟潘时博是相识的关系,林教授没有理由帮助潘时博逃跑。如果你要因为林教授是林朝一的儿子而怀疑林教授,那你也可以合理怀疑我,毕竟潘时博是在我审他的时候成功逃跑的。”
面对沈藏泽对林霜柏的维护,史志杰明显不满地带着一丝怒意毫不客气地说道:“既然当年的案子另有隐情,那就说明林顺安的嫌疑被排除也很有可能是错误的!更何况藏尸案和后面几个案子也都是林顺安回国进入我们刑侦支队后才发生,现在林顺安还在身份被揭穿后就立刻从局里离开不知所踪,我认为沈队你不应该再继续偏帮林顺安,对摆在眼前的疑点视而不见!”
“那么你告诉我,如果林教授真的也是犯人,他曝光自己身份的目的是什么?特意让你们所有人知道后对他进行‘合理的怀疑’?还是他觉得高调曝光自己之后能更方便作案犯罪?”沈藏泽眼神瞬间降温,脸色冷然的厉声道:“林教授是蔡局申请特聘回来进入我们刑侦支队当顾问,你现在这么说,到底是在怀疑林教授,还是在怀疑我和蔡局?”
史志杰猛地站起身,正要反驳沈藏泽的话,会议室的门被用力推开,一名实习警气喘吁吁地冲进会议室:“沈队!刚刚接到匿名电话报案,又发现了新的尸块!!”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死者女性,年龄约为四十五岁,根据找到的尸块拼接判断,身高约一米六六左右……尸体被肢解成七个部分,头部、躯干上下分割和四肢,肝脏和左肾缺失……颈椎C2至C3位置断裂,骨折处整齐,符合外力扭转所致,推测是干脆利落的一下徒手扭断;颈部肌肉组织无大范围出血,骨折应该发生在死者失去意识的极短时间内,凶手可能具备格斗背景。尸块是被分开放进真空密封袋,然后才又封装到黑色塑料袋中,而且部分尸块有被擦拭处理,可以有效阻止尸体腐败和气味扩散,凶手不仅杀人手法专业,还有反侦查意识。”法医蹲在地上给尸块拼回一个人样的尸体做尸检,一边说一边拍照,旁边还有助手在帮忙一起做记录。
在判断完死因后,法医又检查尸体被切割的部分,继续说道:“四肢全都是沿关节进行解剖,而且半点没有损坏骨骼,这个凶手对人类解剖结构相当熟悉。而且从伤口看,关节剥离技巧熟练,甚至连肋骨剖开方式都完全符合医用或法医解剖操作,大概率使用解剖刀或骨锯……还有这个内脏部分,切割规整完全没有破裂痕迹,实习法医都未必能做到这么精准的切割,这绝对不是随意肢解,完全是实验解剖操作。”
检查完所有伤口,法医站起来,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口吻对站在一旁的刑警们说道:“尸僵已经缓解了,从腐败程度来看,仅有轻度尸绿变化,应该是死后被进行过低温处理,现场没有明显血迹,可以确定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死者是在其他地方被杀害后遭到分尸肢解,加上肝脏和肾脏的缺失会影响我们法医判断死者死前的生活习惯和健康情况,我不得不说,这个凶手不简单,杀人不用工具,还能进行高度专业的肢解解剖,几乎可以说是个具备解剖学背景、有相当医学知识储备并且有很强格斗能力的杀人专家。”
出现场给尸体进行初步尸检的法医不是安善,而是那调配来的法医,而安善在刑侦接到报案电话时,正好在给许恺瑞进行详细尸检,于是堪堪完成手头上的工作匆忙赶来的法医,还没来得及歇一下就立刻被抓来一起出现场。
尸块被抛弃在一栋烂尾楼旁边堆放垃圾的广场上,附近一片区域没有几个摄像头,仅有的几个也基本都是坏的,形同虚设,更不用说本来也是因为有人匿名报案才发现的尸块。
沈藏泽跟黄正启、傅姗珊等人在其他人翻找其他尸块拼出完成尸体时就将周围环境视察了一番,基本掌握了附近的环境和人流情况,此刻则是跟法医确认初步尸检的结果。
“这个尸体啊,被低温处理,所以会导致常规的尸体现象有延迟,死亡时间还得回去后再做进一步检测体内酶降解情况才能确定。至于其他,还要等之后尸检检查死者血液、尿液、胃内容物做毒理分析,然后就是提取塑料袋和真空袋上的指纹、纤维还有DNA残留,进行现场微量物证分析。”法医观察了一下面前几位刑警的脸色,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沈队,你看起来好像知道死者的身份?”
沈藏泽就站在法医助手旁边,看似面无表情可实际上额角一直在抽动,他看着地上那颗被砍下来的头颅,尽管只是见过几次,可那张在死后有些变形的脸他不会认错,“许苒,是之前案件犯人的同事,一名心理咨询师,她的其中一名患者是我们刑侦支队的顾问,林霜柏。”
不久前才见过说过话的人,现在却变成了被人肢解彻底的尸块。
“林霜柏?”法医愣了一下,他是临时被调配过来的,并不清楚刑侦支队最近几个月居然多了个顾问。
倒是沈藏泽旁边的那个法医助手,虽然还很年轻,但因为5G冲浪看过安思言那篇报道的关系,立马就接话道:“就是那个前几天在网上闹开来的,那个十一年前连环绑架凶杀案的凶手林朝一的儿子,现在是犯罪心理学专家,之前一直在国外,几个月前被特聘回国当刑侦支队的案件顾问了,原名叫林顺安来着,哦,对了,听说他父亲杀人前,他读的就是法医专业,成绩还很优秀。”
有时候说话的人或许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可听的人却未必也是如此。
在法医助手说完话后,黄正启等人脸上都微微变色,因气氛骤然变得愈发紧张,以至于那法医助手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支支吾吾地又补了句:“……那个,我只是说事实,没有要怀疑谁的意思……而且林顺安不是在那个案件之后就出国换专业了,肯定也做不到这么专业的肢解,虽然他在国外也协助警方办案,杀人的手段方式肯定也知道不少,可他日子过得好好的,也算是改头换面出人头地了,换我才不会发神经乱杀人。”
越描越黑。
傅姗珊看向已然铁青着脸的沈藏泽,斟酌了下才说道:“沈队,我个人看法,目前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嫌犯身份,但嫌疑都集中在林教授身上,指向性太强反倒让我觉得林教授不会是凶手,并且,真正的凶手有意拿林教授当替罪羔羊。”
黄正启在一旁也是点头认同:“我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别的不敢说,经验非常够,像林教授这样聪明的人,要真想犯罪,除非他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是犯人,否则他必然不可能上来就暴露自己,看着像是小心谨慎,可实际上尸体的处理方式透出一种生怕别人不知道犯人是个有很强专业背景的杀人专家一样,实在有点太明显了。”
沈藏泽偏过头,目光越过傅姗珊和黄正启,看向了站得靠后的史志杰,道:“老杰,你还是坚持,林教授作为杀人犯的儿子,有非常大的嫌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