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第十二章

那锅冒着热气的燕麦粥直直摔向李碎,白色的黏糊洒了他一身,顺着他的睡袍滴落到地上,他的胳膊因为沾上了滚烫的米粥,迅速红肿起来。这应该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我像疯了一般,抄起手边任何拿得起来的东西往他身上砸。屋内很快一片狼藉。“就为了一个企图杀害你的女人?”李碎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她不是好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我冲他嘶吼,“她为什么要杀我?因为我占了这间石屋的位置!我为什么占了石屋的位置?因为是你把我绑到了这里!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被她分尸也比被你囚禁强一万倍!至少人家不会强暴我!”李碎攥紧拳头,身体有点摇晃。我抓起床上的笔记本准备向他砸过去,却发现那个一直加密的文件夹,这次竟然是开启状态。李碎神色一变,大步向我走来,但我还是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的内容。满满都是我父母的照片和资料。没等我看清更多,笔记本就被李碎夺了过去。我几乎在同一时刻跪到了李碎脚边。一个杀手在收集我父母的资料,再傻也明白他打算干什么。想把一个人永远囚禁在身边,首先该做的,便是彻底断掉对方的念想。我渴望回家,所以他就毁掉我的家。他掌控的,并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命。如果惹他不高兴,我的世界随时可能轰然崩塌。我根本没有任何资格跟他发脾气。“李碎,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你的话,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父母,求你了!”我直直跪在地上,像个卑贱的奴隶,颤着手去擦他睡袍上的米糊,可怎么都擦不掉。“起来。”李碎冷声道。我立即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脱下他的睡袍,奔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使出浑身力气揉搓睡袍上的污渍,视线一次次被眼泪覆盖,可我不敢停下手里的动作,必须洗干净,一定要洗干净。把睡袍晾起来后,我努力揉掉眼里剩余的泪,用清水冲了好几遍脸,确保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后,走出卫生间,看见李碎正倚靠在床上,淡淡地望着我。“睡袍我已经洗干净了,不要生气了好吗?”我小心翼翼道。“我想要的不是睡袍。”李碎面无表情。我的心蓦地沉下去,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尽力克制住发抖的腿,慢慢爬到了李碎身上。只要爸妈平安,尊严、肉体、甚至灵魂,一切都可以舍弃。我抓过李碎那只被烫伤的胳膊,轻吻发红的地方,嘴里不停道歉。李碎一动不动,眼底始终透着寒气。耻辱的泪水再一次冲破眼眶,我低头吻向他身上那些弯曲的疤,一道又一道,每转移一个地方,眼泪就紧跟着落在他的胸膛上。李碎终于翻身压住了我:“这是你自己主动的,我可没有强迫你。”我拼命点头,只盼望他可以借此消气。李碎吻过来的时候,我顺从地张开嘴,方便他的舌头长驱直入。他的舌尖在我口腔肆意游荡,一下又一下缠绕逗弄着我的舌头。一直吻到我呼吸不畅,才从我口中缓缓撤离,然后往下,移动到我的颈窝,又往下,到胸口,继续往下。李碎比第一次耐心了许多,缓慢而克制地引导我适应他的身体,可一感受到他的侵入,我还是马上后悔了。后悔主动爬到他身上,后悔顺从他。更耻辱的是,我竟然克制不住想要呻吟。身体已然沦陷,意志变成了我最后的坚守。我死死咬住手背,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用上所有力气,咬到手背发麻,几乎失去知觉,直到李碎猛地把我的手从嘴里拽出来。李碎看着我手背上的牙印,面色凛然,惩罚般地加重了动作。我再也无法忍耐,任由一声声耻辱的呻吟从自己嘴边溢出。绝望与羞耻侵袭了我全身,我闭上眼,只希望自己能够立即脑浆迸裂而亡。那晚李碎的精力仿佛无休止一般,每当我以为终于结束时,他灼热的气息就又一次覆上来,以至于我后面再也无力迎合他。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正被李碎圈在怀里,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李碎眼睛闭着,呼吸沉稳,似乎还没醒。他睡着的样子看上去很温和,一点都不像个变态杀手。我观察了一会儿,把手放到了他脖子上。如果我的力气像辛然一样大该多好,就可以直接掐上去了。平时不锻炼,关键时刻悔终生。李碎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我迅速收回手,冲他讨好地笑:“醒啦?”他勾过我的脖子吻了许久,眼底溢满温柔,一扫昨晚的阴霾。我默默松了口气,爸妈应该暂时安全了。“累吗?”他嘴唇贴到我耳边,掌心探过来揉捏我的腰。“还好。”我不自然地撇开目光,担心他兴起再来一次。李碎也不起床,把我整个人抱在怀里,捏完我的腰,又开始拨弄我的头发,目光始终粘在我脸上。我犹豫半天,终于开口:“李碎,不要伤害我父母好吗?”李碎久久地凝视我,然后笑了笑:“谁说我要害他们了?”我并不信他:“那你为什么要查他们资料?”李碎没有回答,而是握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柔声问:“渺渺,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我迟疑道:“你不会也吃过人肉吧?”李碎被逗笑,捏了下我的脸:“严肃一点。”“好的,讲吧。”我压下对父母的担忧,决定先顺从他。自从经历过辛然,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强硬了无数倍,管他杀人还是吃人,我都会微笑面对,就当听了一段恐怖广播剧。他握紧我的手,低哑的声音开始诉说。“在很小的时候,我就从头目那里打听到,我的父母当年之所以抛弃我,并不是因为不想要我,而是条件实在艰苦,连自己都养不起,更何况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为了让我能够活下去,才忍痛把襁褓中的我送给一户好人家收养。但很可惜,那户人家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而是兜兜转转把我卖给了杀手组织。”李碎声音很轻,眼底似乎藏着哀伤。“于是我从小就坚定了目标,等我长大后,就算历经千辛万苦,也一定要找到亲生父母。我要赚很多很多钱,让父母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跟他们永远在一起。所以就算接受再严酷的杀手训练,我也毫不畏惧,迎难而上。”原来他身上的每一道疤,都带着对父母的思念。“后来我渐渐长大,成为训练营最优秀的杀手。为了赚钱,我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虽然过程并不顺利,但我最终还是找到了父母所在地。我从没有那么充满期待过,迫切地想要跟他们相认,却发现他们早就遗忘了我的存在。他们的生活并没有我想象中艰苦,只是无数平凡夫妻的其中一对,还生了个备受宠爱的孩子,组成了温馨的三口之家。这些年他们从来没有寻找过我的下落,就好像当初只是丢弃了一个垃圾而已。”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趁他们不在,我轻而易举地潜入他们家。那个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烙印在我脑海里,杯子里喝剩的豆浆、阳台上晾的湿衣服、卫生间的三支牙刷。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知道家是什么样子。他们眼里再平凡不过的日常,对我而言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我想象他孤独地站在那个家里,本该是最暖心的港湾,却唯独与他无关。那是何等的孤寂与悲凉。“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们孩子的卧室。那个房间非常温馨,有着雪白的吊顶,阳光洒满每一个角落,书桌和衣橱被整理得一尘不染,地板上铺着柔软舒适的地毯,床头放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空气中有清新剂的味道。而这一切,本该是属于我的。”任何在正常家庭下长大的孩子都会拥有那样一个房间。而李碎却从未拥有过。“我悄无声息地躲进衣橱里,听着他们一家人的欢声笑语。直到夜幕降临,世界安静下来,我在一片黑暗中走到床前,将手掌缓缓放到了他们的脖颈上。他们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只要我稍一用力,安稳的呼吸便会戛然而止。”“可我最终还是收回了手,悄然离开。”“幽林,是令无数人胆寒畏惧的地狱之境,于我而言却是逃避现实的好去处。头目派人给我在这里造了间栖身之所,你一定觉得这间屋子的形状很像一副棺材吧,是我故意这样要求的。一个不被家人在乎的孩子,从出生就应该待在棺材里。”怪不得,怪不得。尽管无数遍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被眼前这个男人迷惑,但我的心还是情不自禁柔软下来。就连曾经觉得压抑的棺材房子,此刻也多了份不同的含义。“可我还是忍不住跑去窥探那家人的近况,藏匿于黑暗,看着他们是如何在阳光下生活。很可笑吧?即使他们如此待我,我还是难以割舍对他们的思念。”李碎忽然翻身抱紧我,力气非常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但我没有推开,而是用掌心轻抚他的背,试图让他平静下来。直到他继续说:“他们家附近有个废弃公园,是个杀人的好地方。”我的动作慢慢僵住,短暂地忘了呼吸。不可能。不可能。狗血也要有个限度吧?我不断摇头,甚至笑出了声。李碎与我四目相对,眼底仿佛有黑色的漩涡:“我经常把要杀的目标故意引到那个公园,每一次拔出匕首,我都在想,我那血浓于水的家人们,此刻就在不远处共享天伦之乐,而被他们舍弃的、如同垃圾般肮脏丑恶的我,却正在享受杀戮的快感。真是天大的讽刺。如果有一天,他们正巧路过这个公园,亲眼目睹我杀人的样子,该会多有趣呢?”我死死捂住耳朵,拒绝继续听下去,却被李碎一把掰开。他附到我耳边,温柔地,一字一顿地说:“终于,那天晚上,他们的女儿站到了我面前。”我的身体失去了知觉,僵硬地躺在床上,看见李碎撩起我的一缕头发放在唇边亲吻:“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查他们的资料。”我终于知道了,世界轰然崩塌的感觉。

第十三章

头痛欲裂。仿佛宿醉一般。原来人在遭受严重打击时真的会晕过去。也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窗外早已一片黑。我口干舌燥,艰难地爬起来。一杯水及时递到了我面前。我抬起头,看见李碎那张阴郁的脸。“还好吗?”他伸手探我的额头,似乎担心我发烧。我避开他的触碰,低头喝水,李碎坐了过来,欲将我揽进怀里。我连忙挣脱,结果被水呛住,大口咳嗽起来。李碎看着快咳死过去的我,皱起眉:“你怎么了?”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他还有脸问我怎么了?他是指望我在得知囚禁并强暴自己的变态杀手竟是失散多年的亲哥后还能喜笑颜开地拍手称快吗?脑袋和胸口一起发出剧痛,我差点又被气晕过去。我逼自己冷静,不要轻信他的一面之词。或许只是因为我当初在辛然面前假装跟李碎是兄妹,导致了他小心眼记仇,所以现在故意拿这件事整我。我做了二十多年的独生女,父母从来没提过他们还有个儿子。可转念一想,如果父母真的在年轻时被迫抛弃过一个孩子,又怎么可能透露给我?从小到大,家里出任何困难他们都会瞒着我,总是在事情已经解决后才让我知道。而且据我所知,父母年轻时确实过得非常穷困,几乎到了饭都吃不饱的程度,后来之所以生下我,也是因为条件好转一点了。大脑像要爆炸,我不自觉走到桌前拿起一把刀。李碎反应迅速地夺过刀,猛地将我抵到墙上:“又要做什么?”我直直瞪他:“滴血认亲。”他一定是在骗我。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他确实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也肯定另有隐情。或许他找错人家了,或许只是一场误会。也或许,像很多言情剧套路那样,我其实是被领养的。总之我们不可能是亲兄妹,不可能有血缘关系。不可能,不可以。我祈求上天,不要这样对我。李碎一愣,然后笑弯了眼睛,低头蹭我的颈窝,声音带着磁性:“傻瓜。”我比之前更加恐惧与李碎的身体接触,猛地推开他,拉远我们之间的距离。李碎从箱子里拿出一叠资料,彻底击垮了我的理智。封面上印着几个大字:DNA鉴定报告。我颤着手翻开,看见了爸妈的名字,李碎的名字,我的名字。以及,刺眼的99.9999%。是了,既然他能轻松出入我家,自然也能搞到我和爸妈的样本去做鉴定。此时此刻,就连骗一骗自己的借口都找不到了。我直视着近在咫尺的李碎,他的五官跟我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或者说,他长得明显比我好看多了。不过似乎是心理作用,仔细端详后,发现他的眼睛竟有点像我妈,鼻子又有点像我爸,总之继承了我爸妈的所有优点。小时候亲戚最喜欢取笑我,怎么遗传的全是爸妈缺点。原来是因为,优点被另一位拿走了。心顿时凉透了,我又开始喘不过气,捂住胸口艰难地呼吸。李碎露出担忧的神色,伸手想抱我,被我一掌挥开,仇恨地瞪视他:“所以,为了报复爸妈,你处心积虑囚禁我,然后躲在暗处偷窥他们心急如焚的样子,享受变态般的快感,是吗?”李碎僵在原地,脸色变得惨白,半响才低声说:“我只是想要有个家人陪伴而已。”我懵掉,怀疑他脑子有问题。他继续说:“我偷拍父母的照片,也只是为了能在想念他们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我如鲠在喉,失去言语。李碎深深看着我:“暴风雨那天晚上,你拼命抱住我,哭着让我以后早点回来。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家里有个人在等我的感觉。我在那一刻下定决心,永远不会放开你。”……我那是被暴风雨吓的好吗?只要是个活人,我都会冲上去死死抱住。李碎继续说:“后来你告诉辛然我们是兄妹,我竟然暗暗有些开心,明知道你只是随口瞎编,却还是奢望着,你是真心把我当成家人的,是真心在乎我的。”那时的我,还以为假装兄妹是个绝顶聪明的计策,殊不知随口的谎言竟会变成令我堕入地狱的惨烈事实。我想起自己当初对李碎的性格分析:童年缺爱,内心孤独,这辈子从来没有人真正对他好过。每一样都猜得很准,却没猜到致使他变成这样的原因,竟跟自己有关。是啊,一个杀手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给人质按摩、买裙子、洗床单、造秋千呢?除非,杀手是人质的亲哥哥。我想笑,眼泪却直直流下来。李碎伸手抚去我脸上的泪,声音微颤:“我被你们抛弃了那么多年,现在只是希望你待在幽林陪陪我,这也不可以吗?”如果说,囚禁我只是因为他想要有个家人陪伴。那么我攥紧拳头:“你明知道我们是兄妹,为什么还要对我做那种事?”想到自己前一晚还在他身下呻吟,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痛。回忆中他的每一次触摸与亲吻,都变成了带刺的毒蛇,将我生生撕裂。更加令我毛骨悚然的是,面对我的质问,李碎居然弯起了嘴角,很自然地回答:“因为我喜欢。”我喉咙打着颤,发出一声冷笑:“喜欢什么?”他低眸,吐出一个字:“你。”变态也好,禽兽也好,都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可唯独他不行。唯独李碎不行。从他口中说出的告白,简直是全世界最恐怖的字眼。我终于将忍耐已久的巴掌用力挥向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兄妹?”李碎脸上多了道红印,眼神变得冰冷:“你觉得我有机会知道吗?”我一愣,努力平复心情,暗暗劝自己,不要以正常人的角度去看待李碎。他从小就被当成杀人机器,所接受的讯息只有杀戮和鲜血,自然不会有人教给他何为亲情。所以,错把兄妹之间的羁绊理解成男女之情,也是有可能的。我尽力缓和语气:“兄妹是不会接吻的,更不可能……上床。”何其荒谬,我居然会跟一个疑似亲哥的男人讨论这种话题。“那兄妹平时都干什么?”李碎又把手放到了我腰上。“反正哥哥肯定不会摸妹妹的腰。”我掰开他的手,“听朋友讲过,家里有兄弟姐妹的,都是从小打到大,会抢零食,抢玩具,抢遥控器,互相嫌弃,一言不合就掐架。甚至会为了一根棒棒糖打破对方的脑袋。妹妹通常都是被哥哥欺负的角色。”李碎低笑:“我才不会欺负你。”我不禁冷笑,这变态欺负得还不够狠吗?别家哥哥欺负妹妹不过是吵吵嘴罢了,他倒好,直接把人囚禁了。我继续向他灌输兄妹指南:“当然打架归打架,小时候关系还是很亲的,有了秘密会第一时间告知对方,其中一方受了委屈,另一方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维护。不过长大之后,有了各自的交际圈和男女朋友,就没有那么无话不谈了……”李碎蓦地钳住我肩膀,脸色沉下来:“男女朋友?”我恨极了他的阴晴不定,不耐烦道:“没错,正常的兄妹长大之后会各自恋爱结婚生子,然后渐行渐远,反正不可能互相陪伴一辈子。所以你赶紧去交个女朋友吧!”“我不需要女朋友。”李碎冷眼瞪我。“你不要我要!我的梦想是交八百个男朋友!”我也瞪向他。“那你这辈子都别想走出幽林。”李碎的表情极其可怕。“我开玩笑的。”我立即认输,咬牙切齿道,“其实我对谈恋爱一点兴趣都没有,只爱学习和工作。”“就算你真交男朋友也无所谓,”李碎勾唇一笑,“有一个我杀一个便是。”“你能不能正常点?”我气结。幸好我没跟他提过自己曾经暗恋的男同事,否则那位同志小命不保。李碎的指尖从我脸颊缓缓划至下巴,温柔捏住,低声道:“你是我的。”我抵住他贴过来的胸膛,深吸一口气:“李碎,我会慢慢教给你什么是真正的兄妹。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再随便碰我。”这个男人,有很大可能是被我父母抛弃的孩子。是我的……哥哥。他本该和我一样,在父母的关爱下健健康康长大,会为升学烦恼,会结交很多朋友,会和爸爸一起瘫在沙发上打游戏,会穿上妈妈熨好的正装去公司面试。可他却在我享受这一切时,经历了世间最黑暗的事。于是,他将我也拉入了黑暗。我是如此恨他,怨他,但我知道,自己斗不过他。所以我现在只能尽一切可能,把我们之间早已扭曲的关系努力掰正。之前遭受的种种屈辱,暂且吞进肚子里。还是有一线希望的,一定有的。如果不想被黑暗吞噬,就只能自己化身光明。人类处于绝境时,永远无法想象自己能够坚韧到什么程度。这些本该令我崩溃发疯的事,因为发生在幽林深处,竟也可以咬牙承受。与世隔绝的不仅仅是我的身体,还有我的思想。李碎思考了很久,神情犹豫:“这样你就会乖乖待在我身边吗?”我拼命点头:“再也不会离开你。”反正撒谎又不会死人。“好。”李碎终于点头。我微微松了口气,顿觉筋疲力尽。肚子叫唤着提醒我应该进食了,然而我毫无胃口。李碎从背后抱上来:“饿了吧?我煮粥给你吃好不好?”我弯起手肘拨开他,怒目而视:“你刚答应过我什么来着?”“连抱一下都不行?”李碎皱眉。“不可以,正常兄妹是不会拥抱的。”我严肃道。“你骗人。”李碎,一个堂堂变态杀手,居然冲我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我头皮一麻,脱口而出:“滚!”李碎似乎被我吓住了,呆愣在原地。我咳了咳:“呃,妹妹都是这么凶哥哥的。”所幸李碎没跟我一般见识,低着头默默煮粥去了,像一只被主人呵斥的小狗。那之后,“兄妹不可以这样”成了我的最新口头禅,每天都要重复八百遍,还好之后几日李碎收敛了很多。只是每一晚,当我洗完澡走出卫生间,他都会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我,一直盯到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警告他自重,他则一脸无辜:“我又没做什么。”气氛融洽时,我问过他为什么要叫李碎这个名字,他说姓是头目给的,碎字是他自己起的,寓意他破碎不堪的人生。见他神情落寞,我安慰道:“也可以理解为碎碎平安的碎嘛。”“……”李碎的表情更复杂了。我偶尔会想起辛然,不知她是生是死。放走她后,我的人生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被杀手囚禁的人质变成了被哥哥囚禁的妹妹,恐怖片变成了伦理片。现在的我一头两个大,已经无暇顾及她,只能听天由命。不久李碎又从外面买了好几套新衣服回来,甚至还有几样名贵化妆品。“我听说,女孩子都喜欢这些。”李碎一副向我邀功的神情。我岂能让他如愿:“谁造的谣?本女孩子一点不喜欢。”李碎蹙起眉头:“我又做错了吗?”我不理他。没有自由,打扮得再漂亮有什么用?还不如买点吃的回来比较实际。李碎垂下眼眸:“哥哥给妹妹买东西也不可以吗?”我嘟囔:“可以倒是可以。”他马上将大包小包的衣服塞到我怀里:“那穿给我看。”我劝自己要忍,得罪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换上一件连衣裙,大小居然正好,比他第一次买的那些衣服合身多了。我先是疑惑,然后猛地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被李碎摸遍,他当然知道我的尺码了。我顿时羞愤不已,想立即脱下这件裙子扔进垃圾桶,却听见李碎在一旁轻笑:“渺渺真好看。”我冷眼瞥他:“讲话要摸着良心。”我可不会被随便夸一下就心花怒放。李碎认真凝视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好看。”他还真是什么疯话都敢讲。“那你是瞎了。”我翻了个白眼,转身想进卫生间把裙子换下来,却被李碎一把抓住胳膊。李碎将我拉近他,眼里带着责备:“不准你贬低自己。”这人真的管很宽!“实话实说罢了。”我故意跟他抬杠,“我可没你那么好命,遗传的全是爸妈优点,其他平平无奇的地方则都丢给我了。”说罢我顿觉不妥,刚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叫好命?小小年纪就被迫接受惨无人道的杀手训练叫好命?我心乱如麻,暗骂自己口不择言,肯定又会惹李碎生气。幸而李碎只是露出浅笑:“渺渺是在夸我吗?”他开心得像第一次被夸,不过仔细想想,以他那么变态的生活环境,说不定长这么大真的从来没被人夸过。于是我直视李碎,一本正经道:“李碎,其实你长得非常好看,眼睛像妈妈,鼻子像爸爸,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柔,算得上是一个超级无敌大帅哥。”李碎瞬间红了耳朵。“不过,兄妹俩的长相为什么会差这么大?竟然毫无相像之处。”我很不爽,哪怕是单把他的鼻子挪给我,颜值也会立刻提升好几倍。“有一个地方很像啊。”他盯着我笑。“哪儿?”我刚发出疑问,嘴唇就被堵住了。李碎手掌抵住我的腰,将我整个人箍进怀里,伸出舌尖轻舔我的唇,接着把他的唇压上来轻轻摩擦,四瓣唇纠缠在一起许久,等我想起来抵抗时,他已经放开了我,炙热的气息从我耳边依依不舍地拂过“嘴唇。我们的嘴唇很像。”

第十四章

李碎压根就没把我的话听进心里去。先是那个吻,接着一天早上我起床照镜子,发现自己领口大敞,锁骨处有明显吸吮出来的淤痕。怪不得我最近每晚都梦见自己被狗咬。我压抑住怒火,刻意熬到深夜,调整呼吸装睡。果然,没一会儿李碎的身体就靠了过来,低沉的呼吸萦绕在我颈间。我抬手就是一巴掌:“你答应过不会再碰我的!”李碎一点都不意外被我抓住,压低嗓音:“我控制不住。”我真想掐死他:“控制不住也要控制!我们是兄妹!兄妹不应该干这种事!”李碎眼里闪过愠怒:“我凭什么要控制?你整个人都是属于我的,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不可理喻的变态!恶魔永远是恶魔,就算暂时妥协,也只是伪装出来降低我防备心的。“不可以,李碎,真的不可以。”我拼命抵住他压过来的胸膛,“以前也就罢了,你只是一个杀手,我只是一个人质,你的喜欢,我……还有可能接受。但现在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们这样是天理不容的。”“我就是天理。”他灼热的气息迅速笼罩我,舌尖撬开我的牙齿。“哥!”我挣扎着哭喊,试图唤醒他的良知,“你是我的哥哥!”“既然知道我是哥哥,那就给我乖一点,亲爱的妹妹。”他的笑容透着寒意,手指像蛇一样滑进我的衣服里。天花板上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黑色眼睛,嘲讽地盯着交缠在一起的我们。我闭上眼,再也看不见任何希望。我想起曾经还不知道真相的日子。那时的我,以为我们只是毫无瓜葛的一对男女,虽然始终对李碎杀手的身份心存畏惧,但在他偶尔露出温柔的表情时,我的心总会荡起阵阵涟漪。所有的仇怨在那一刻按下暂停键,即使只有短短几秒,但我清楚记得那份心情是无比美好的。而现在,唯剩丑恶。如果不知道真相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专心扮演一个恰好目击凶杀现场的倒霉人质,心怀着无限希望,每日祈祷有人来解救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意识到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即使那天晚上我没有遇见李碎,也会在另一个晚上被他抓住。他体内流着和我一样的血,是我永远都摆脱不掉的影子。根本没人救得了我。恍惚中做了一个梦。梦中父母并没有抛弃李碎,我一出生,便有个哥哥。哥哥小时候总爱揪我头发,抢走我手上的棒棒糖,以欺负我为乐。我每天的日常,就是哭哭啼啼找爸妈告状。爸妈总会一脸严肃地训斥哥哥:“哥哥要让着妹妹。”我则站在爸妈身后,冲他露出胜利的笑容。我们就像世上大部分兄妹一样,互相嫌弃、却又彼此依赖着结伴长大。虽然出门时西装革履一本正经,可哥哥在家最爱穿老土的运动衫,他会在我睡懒觉时故意凑到我耳边大叫,还会若无其事吃光我抽屉里的零食,还喜欢在打完球后把臭袜子扔一地,然后瘫到沙发上玩游戏。这样一个讨人厌的哥哥,却又会在我受了委屈流眼泪后,一边骂骂咧咧“哭有个屁用”一边揍趴欺负我的人,还会在我花光生活费后,若无其事把他的零花钱搁在我书桌上。这,才应该是哥哥吧。从梦中醒来的我,望向躺在自己身旁的李碎,现实中这位哥哥,不会揪我头发,不会跟我抢棒棒糖,不会偷吃我零食,不会穿老土的运动衫,他只会压向我,将舌头伸进我的嘴巴里。我心如死灰,连续几天没跟李碎说话。光是无意间与他四目相对,我都觉得心脏像被万只蚁虫啃咬。我甚至连饭都不想吃,打算绝食到天荒地老。李碎很无奈:“不吃饭对身体不好。”我苦笑,现在身体好不好对我来说还重要吗?我巴不得立即身患绝症而死。“必须吃饭。”李碎把碗递到我面前。我猛地冲进卫生间,趴到马桶前干呕。李碎跟了进来,眉头蹙起:“怎么了?”“我好像怀孕了。”我望着他。李碎表情一变:“什么?”我泰然自若:“很奇怪吗?男女之间发生关系后自然会怀孕。但我们不是普通男女,会有很大几率生下畸形胎,说不定还会难产而死,就算活下来也会饱受疾病困扰,不仅毁了我们自己,也毁了孩子一辈子。不过放心,我肯定不会生下这个怪胎的,你帮我找条上吊绳,我今晚就解决掉自己。”李碎的脸越来越黑。“现在你知道危害了吧?人做事不可以只想着自己,也要考虑一下别人乃至整个社会。”我语重心长。李碎盯住我许久,忽然低笑一声:“我发现你真的很幼稚。”我直直瞪他:“你才是无与伦比的幼稚。”幼稚到变态,幼稚到扭曲。李碎揉揉我的头发:“傻瓜,有没有让你怀孕我心里还不清楚吗?我绝不会让你去受那种苦。”我捂住肚子:“可是我头晕恶心还想吃点酸的。”“别装了,吃饭去。”他将我拦腰抱起,坐到了饭桌前的椅子上。我被迫坐在他腿上,腰也被箍住,怎么都挣脱不开,裙摆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自行撩起,我连忙伸手把裙子往下拽,李碎掌心覆过来阻止我的动作,嘴角轻笑:“不要这么紧张。”……我能不紧张吗?他夹了一筷子菜送到我嘴边,我沉着脸不动。“还在为那晚的事生气吗?”他低叹。别人家的兄妹平时都会聊些什么内容呢?反正肯定不会像我跟李碎这样吧。我浑身不适,每一寸肌肤都像烧起来般,疯狂想从他腿上撤离。他的声音掺杂着甜腻:“乖,我跟你道歉。”我阴阳怪气道:“先把人分尸了,再来跟人家的尸体道歉,你觉得还有用吗?”“不要开玩笑。”他的声音温柔得能化出水来。谁跟他开玩笑了?“渺渺,只要你乖,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李碎的语气像个诱拐犯。“我想要你放了我。”我直视他。李碎沉默,箍在我腰间的手慢慢松懈下来,我当机立断逃出他的束缚,离他八丈远。之后几天他都没再跟主动我说话,整日散发着低气压。我乐得清闲,巴不得他永远保持这种状态,视我为空气,别说话也别碰我。趁李碎外出,我鬼使神差地拿出了他上次买的化妆品。虽说身处幽林再怎么打扮也毫无意义,但我实在太无聊,也太久没有化妆了,双手蠢蠢欲动,决定悄悄试一下。反正在李碎回来前及时卸掉就好。哪知我长期没化妆,手法生疏得不行,睫毛膏还不小心弄进了眼睛里,手忙脚乱一通折腾,导致忘了时间,等我把视线从镜子上移开,才发现李碎竟然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大窘,连忙拧开水龙头想要洗掉脸上的妆,却被李碎阻止:“多留一会儿吧,不难看。”我不禁气笑了,什么叫不难看?还一副勉强的语气?是在质疑我的化妆水平吗?本想跟他理论一番,又怕他会因此觉得我是特意为他化的妆,只好默默咽下这口气。就在我疑惑李碎今天看上去心情怎么那么好时,他突然冒出一句:“渺渺,我带你出去好不好?”我愣了愣,脑子转了一大圈,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李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眼神慢慢坚定:“既然你这么不喜欢幽林,我们就离开。”心里像有一颗棉花糖砰得炸开,我从没有如此雀跃过:“你愿意放我走?”李碎点头,嘴角的笑意愈发灿烂:“我在外面买了一栋漂亮的别墅,带一个大大的花园,周围很安静,门口还有条小溪,开车半小时就可以到市中心。很适合我们一家四口居住。”刚才还在狂喜的心,一点一滴结了冰。 “什么一家四口?”我语气发颤。“傻瓜,”他吻了下我的额头,“当然是爸爸,妈妈,我,还有你。”我想后退,却被他用力抱住。放在我腰间的手缓缓收紧,李碎在我耳边低声呢喃:“离开幽林后,我就去跟爸妈相认,当年的事不必再计较,以后我们一家四口永远别分开就好。”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猛地折断。在悬崖边苦苦挣扎了那么久,最终还是直直坠了下去。李碎跟爸妈相认之后,会发生什么?以我对父母的了解,他们说什么都会认下这个儿子。这些年之所以没去寻找他,要么是因为杀手组织隐藏得太好,要么是因为他们心有愧疚,以为他生活在另一个更好的家庭,不敢也不愿打扰他。然后,所谓的一家四口住到同一屋檐下,又会发生什么?离开了幽林的庇护,李碎对我做过的这些事,会变得可怕千倍万倍。一旦被父母发现,难以想象他们会是怎样的反应,我妈甚至有可能会当场跳楼。何况以李碎那么病态的占有欲,迟早会暴露我们的关系,到时又该怎么面对?报警?让全世界都知道我被亲生哥哥囚禁并强暴了?让爸妈彻底丧失活下去的希望?我曾经是那么渴望逃出去,可这一刻,回家竟然成了我最大的恐惧。“你不开心吗?”李碎撩我的头发。我沉思片刻,认真地看着他:“李碎,你先放我一个人回家,我会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爸妈问起来我就说自己这些日子住在网友家,然后你再去跟爸妈相认,关于在幽林发生的事,我们一个字也不要提,全部忘掉,装作从没见过面。爸爸妈妈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你从小缺失的亲情他们会全部弥补给你。你带他们去住别墅、过好日子。而我会调去外地工作,或者出国。我们两人以后尽量减少接触,这样对谁都好,可以吗?”如果他注定渗入我的家庭,那我只能选择妥协,然后尽力把一切推向正轨。李碎是惦记爸妈的,绝不可能伤害他们,如此我便可以放心离开了。就当是把父母还给他,我自己去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开始新生活,而幽林深处的秘密,虽然我永远不可能忘得掉,但可以把它藏起来,再也不去碰。幸好我还算心大,相信不需要多久就可以克服这个心理阴影,慢慢恢复正常生活。李碎的表情蓦地阴下来,一字一顿地说:“不可能。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身边逃走。”我预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忍气吞声道:“那你能保证回家之后再也不碰我吗?”李碎想都没想地回答:“不能。”我抬高音量:“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可以忍,可爸妈不行,他们年纪大了,经不起打击。如果你想拥有一个健全的家,就必须好好遵守我们正常人的规则!”李碎眼中闪过寒意,森然一笑:“为什么不能是你们来遵守我的规则?”我开始自暴自弃,冲他大骂:“你一个人变态也就罢了,别想拉下我们全家!”李碎一把拽过我的胳膊甩向床,粗暴地压到我身上:“你再敢动离开我的念头,我就让爸妈亲眼看看,他们的儿子和女儿一起做爱的场景。”“你混蛋!”我声嘶力竭,奋力推开他,猛地爬起来将脑袋撞上床头的墙。可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袭来,我定睛一看,李碎的一只手掌不知何时垫在了我的脑袋和墙之间,他的手背泛起青紫,迅速肿起来。我寻思他现在承受剧痛,体力应该会相应减弱,于是趁机想再撞一次,结果被他一只手轻飘飘按在了身下。“别闹了!”李碎怒火中烧。“你才是别闹了!”我哭得撕心裂肺,“你这样会逼死我的,一定会逼死我的!”李碎愣了许久,脸色惨白地抱紧我,颤声道:“跟我在一起,就那么痛苦吗?”有湿润的液体滴到了我的脖颈,我僵直背,将视线投向别处。痛苦,还是不痛苦,我有得选吗?

第十五章

不知僵持了多久,李碎突然轻笑一声:“傻瓜,我是骗你的。”他神情自然,唇角微微勾起,刚刚那个还在浑身颤抖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我困惑地皱起眉,这人又在发什么神经病?他伸出食指刮了下我的鼻子:“我是逗你玩的,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怎么可能是兄妹?”……哈?他在耍我?这些天他都是在耍我?我蓦地坐起:“那你为什么要收集爸妈的资料?”李碎一脸镇定:“为了威胁你。”“亲子鉴定呢?”“伪造的。”“可你的眼睛像妈妈,鼻子像爸爸。”“都是你的心理作用。”我还是不解:“你不是还说过我们嘴唇很像吗?”李碎勾起唇角:“那只是亲你的借口罢了。”难怪。难怪。我就说也太巧了。哪有这么狗血的事正好摊到自己头上。这个混蛋果然是故意整我的。他不是我的哥哥,我们没有触犯禁忌,没有堕入地狱。多日来积压在心头的乌云一下子消散了,我按住狂跳的胸口,明明在笑,眼尾却有泪滑下来。下一秒,我扑上去对李碎又踢又咬:“你个骗子!魔鬼!精神分裂!人格扭曲!”李碎的衬衫纽扣被我扯坏了几颗,头发也乱糟糟的,他颓丧地倚靠在床头,却在努力冲我笑:“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吧?”乌云,再一次飘了过来。李碎的梦想,是跟父母相认。即使手上早已沾满鲜血,可跟爸爸妈妈撒娇,一家人住在大房子里,却依然是他从小到大最渴望的梦想。他只是想要被爱而已。然而这样的他,却愿意为了我,放弃与父母相认。他是病态的、扭曲的,却也是无知的、空白的。他甚至不明白亲情与爱情的区别。因为我的以死相逼,他意识到,在家人与恋人之间,我们只能选择一种关系。想要跟我在一起,就必须舍弃兄妹的身份。于是他改口,笑着说一切都是骗我的,以为这样我就会安心待在他身边。多希望,我只是想太多了。他都说了是骗我的,就一定是骗我的。胸口像被巨浪挤压,我愣愣地看着李碎,试图从他的眼神里判断出真假。李碎也深沉地注视着我,我们两人仿佛在对峙般,空气里流动着暗涌。追问,还是装傻。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是素不相识的杀手。我必须做出选择。我没有思考多久就做出了决定。不想面对的事就逃避,这是最简单而轻松的应对方法。于是我开口道:“既然只是玩笑,那就删掉我父母的资料吧。”李碎眼中闪过一丝苍凉,但很快又笑着点头:“好。”我亲眼看着他打开电脑,彻底删掉了那个文件夹。“你说带我离开幽林,是真的吗?”我问。李碎的语气异常温柔:“当然,那栋别墅是为你买的。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不会再关着你,你可以过回以前的生活。我们……像正常人一样谈恋爱,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眼里竟有些许不自信,一副生怕我拒绝他的样子。我不禁苦笑,搞得好像我有权利拒绝似的?我若敢说个不字,他会立刻把我生吞活剥。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回忆起自己以前的生活:“我几乎每个工作日都要加班,周末会跟朋友逛街看电影,偶尔会在休长假的时候出去旅行。”李碎低笑:“那我就买下你的公司,让你做老板,再也不用加班。”……这可不是正常人的恋爱。而且靠杀人赚来的钱我岂敢乱碰。我忍痛摇头:“我不是做老板的料。”李碎贴紧了我:“逛街、看电影、旅行,这些我都可以陪你做。”“可我比较想跟朋友一起。”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万一惹怒了李碎,妒恨之下跑去干掉我朋友,那我就只能自杀谢罪了。所幸李碎只是凑过来轻轻咬了下我的唇,眼中闪过细微的不悦,又很快被温柔覆盖,隐忍道:“可以,但晚上必须回家。”“旅行的话晚上是回不来的。”我提醒。李碎终于不高兴了:“你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超过一天。”这跟直接囚禁我有区别吗?变态的承诺果然一个字都不能信。见我脸色不好,李碎放柔语气:“好了,别不开心,你可以跟朋友旅行,只不过,必须带上我。”他在尽力跟我妥协。但我还是充满不安。我今后的人生,将会被他一点一滴全部渗透。他会融入我所有的圈子,我的家人朋友甚至同事都会被他牢牢掌控,这比单纯的囚禁更加可怕。如果说被困在幽林时我还有一丝逃出去的可能,那么被他带出幽林后,我将再无希望逃离他。我始终回不了自己的家。李碎抱着我,在我耳边细语:“别墅里有一间私人影院,配备按摩沙发,我们可以躺在那里看上一整天的电影。隔壁是书房,四面墙都会铺满我们喜欢的书。卧室卫生间有一个巨大的按摩浴缸,我们可以在里面”我连忙咳了一声,李碎停顿几秒,笑了笑:“院子里有个双人秋千,我们每晚都可以坐在秋千上聊天看星星。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出去旅行,把你喜欢的城市或者国家全部去一遍。”他在描绘一个无比梦幻的未来,我不自觉沉浸其中,甚至在脑海里勾画起了那些场景。李碎继续说:“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家探望父母,在后备箱里塞满给他们的礼物。然后陪爸妈包饺子,看电视,聊家常。”我忽然清醒过来。他还是不肯放过爸妈。面前这个男人早已跟黑暗融为一体,根本不可能带给我什么美好未来。“我想一个人回家看爸妈。”我说。“我们余生都将在一起,只是以恋人的身份,你带我回家见见父母,也不可以吗?”李碎眼里竟有祈求。他卑微的样子让我心软,也让我愤怒。明明是恶魔般的存在,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把我挫骨扬灰吞进肚子里,却摆出一副脆弱无辜的神情,引诱我陷入自责。我硬起心肠:“别扯什么余生不余生的,说不定下礼拜你就变心了。”李碎表情阴下来:“不可能,就算我死了,去了阴间,化成厉鬼,也只要你。”我目瞪口呆。这人到底是在讲情话还是在下诅咒?心里忽然凉飕飕的,我连忙敷衍道:“行了,回家见父母可以,但不准在他们面前乱说话。”李碎眼神一热,凑过来吻我,唇舌交缠了好一会儿,他的气息移到我耳边:“明天我有点事需要去解决,回来马上带你离开幽林。”我知道他又要去杀人了,下意识想推开压在我身上的他。……推了半天没推动。李碎没有再锁门,还留了一把钥匙给我。又一次拿到这把钥匙,心境却已大不相同。结果我等了他五天。第一天,我怀着期待收拾了一下行李,思考出去以后要怎么跟家人朋友解释这一切,可直到晚上李碎都没有回来。第一次独自在幽林过夜,屋外的风声让我心里发毛,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依靠胡思乱想来驱散恐惧,想爸妈,想李碎。第二天,同上。第三天,同上。第四天,我怀疑李碎是不是在外面邂逅了今生挚爱,把我丢在幽林不回来了。我捏着钥匙思考要不要自己跑路,但回忆了一下那天的鬼打墙,又迅速打消了念头。第五天,当我站在窗口,看见李碎的身影从森林里冒出来时,条件反射就往他奔去。一副小别胜新婚的架势,这让我有点羞耻,连忙放慢脚步。等我故作矜持地走到李碎面前,才赫然发现他竟然断了一条胳膊,嘴唇发白,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李碎手里的皮箱滑落在地,虚弱地靠到了我肩上,低声说:“渺渺,我好想你。”我大惊失色,立即扶他坐到旁边的秋千上:“你胳膊怎么了?”李碎冲我笑:“没事。”他的衬衣渗出大片血迹,我掀开一看,发现他原本就布满伤疤的身体又增加了许多新的鞭痕,那条断掉的胳膊更是血肉模糊。我不禁倒吸一口气:“你应该去医院。”李碎摇头:“我不能让你等太久。”傻子。我低叹,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李碎拉过我的手放到他脸上,掌心触碰到他冰凉的肌肤,令我心头一酸。他轻声说:“那天,我奉命去杀一个男人,他像之前所有被杀者一样,跪下来跟我求饶。”“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是,当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后,对我提了一个要求。”“他祈求我,给他点时间,让他发最后一条信息给他的家人。”“那条信息的内容很短,只有简单一句话,老婆,我永远爱你和孩子。”“然后他擦掉泪,脸上再没有任何害怕,对我说,动手吧。”“家人与爱,竟然战胜了死亡的恐惧。”“那时的我,想起了正在幽林等着我的你。”我低头看他,发现他的睫毛正微微颤动着。“你说过,不想再看到我杀人的样子。”“我想了很久很久。然后收起匕首,放走了那个人。”“背叛组织是要付出代价的。像小时候一样,我又一次被关进了小黑屋。我早已长大,只要有心反抗,想逃出去很容易。但从此以后便会过上被组织追杀的逃亡生活,我不能让你陪我陷入那种危险。”“这些年我为组织做了不少贡献,所以头目并没有直接要我的命,而是鞭打了我三天三夜,然后卸掉我一条胳膊,只要我能撑住不死,他们就放过我。我挺过去了,我必须挺过去,因为你还在等我。”“自此,我便跟杀手这个身份,一刀两断了。”“渺渺,我做得对吗?”李碎坐在秋千上,苍白的面孔写满殷切,似乎在期待我的夸奖。我不自觉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说:“乖,做得很好。”李碎的眼睛微微弯起,如同孩童般高兴。心底似乎有一处融化了,我忽然很想抱抱他。然而我抬起头,发现李碎身后不远处,正直直站着一个人。黑色冲锋衣,瘦瘦小小,脏兮兮的脸。是辛然

第十六章

是的,我几乎快被李碎驯服了。他的温柔,他的执着,他为我编织的未来,都在一点一滴迷惑我的心。尽管那是罪恶的,违背了天理的,我却还是无法抵挡地被他吸引。我正在沉沦,甚至遗忘了前方是万劫不复的地狱。直到辛然的出现。她直直站在那儿,尽管身形瘦小,却不见一丝孱弱,眼神透着股决然。虽未开口,却已道尽千言万语。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她这些日子是如何挺过来的。以绝望为食,与死亡为伴,逆境反而让她更加强大。原以为她会对我恨之入骨,可她却只是笑了笑,冲我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握着一把折叠刀,开始缓慢靠近李碎。我瞬间明白,辛然是回来复仇的。她猜到了背包里的石头是李碎换的,把她绑在屋外风吹日晒的人是李碎,想置她于死地的人也是李碎。辛然真正恨之入骨的人,是李碎。在死亡边缘徘徊了那么久,纵然是再没脑子的人,也该懂得不打无准备之战。经历了上次的失败,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绝不会再冒然行动。辛然一定看出了李碎伤残,也摸清了走出幽林的路。可她凭什么,认为我会帮她?我的心跳飞速加快,而李碎对此一无所知,正冲我温柔地笑,身体的伤痛让他暂时丧失了警觉性。李碎,还是辛然?我常常面临各种选择。是对真相追根究底,还是装傻充愣逃避事实。是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是素不相识的杀手。是一辈子被困在幽林,还是出去住所谓别墅。无论我做何选择,都是建立在被李碎牢牢控制的前提下。李碎给我的,从来都没有自由这个选项。正如他所说,我们余生都将在一起。我和爸妈,余生都将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即使他洗白杀手的身份,再不囚禁与强迫我,从此对我万般迁就,我也永远忘不了他讲过的那个故事。虽然他嘴上说是骗我的,可他眼中对亲情的渴求不是假的,迫切想要见我父母的心不是假的,提起一家四口时话语中的期待与憧憬也不是假的。就算我能装一辈子傻,可爸妈呢?他们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吗?只要有李碎在,我就不可能再过回以前的生活。为了我,他舍弃亲情,脱离组织,失去胳膊,一身狼狈,却仍旧在努力冲我微笑。我很想抱抱他,但,我更想做个正常人。于是,我轻轻按住李碎的肩膀,与他四目相对:“李碎,我喜欢你。”李碎身形一僵,满眼都是震惊,似乎不敢相信我的话。这样一来,他全部的注意力都会放到我身上,更加无暇察觉身后的辛然了。我继续说:“不管我如何逃避与抗拒,这几天晚上我独自躺在被窝时,脑海里竟然全是你的影子。我是那么想念你的呼吸、亲吻和拥抱。曾经最令我害怕的你,如今却是唯一能带给我安全感的人。我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承认,我喜欢你。”李碎眼神在颤抖,表情变得不知所措。而辛然,正在一步一步接近我们。“那天你为我洗床单,是我第一次心动。我觉得你这人好奇怪,明明是个冷血杀手,却又做出这么温柔的事,带着费解和迷惘,我的心开始为你悸动。后来你夸我好看,我心底不知多雀跃,二十几岁的人了,却像个情窦初开的高中生,真是傻极了。”“你每一次对我好,其实我都暗暗记在心里,只是我始终怀有罪恶感,纠结于这样的感情到底该不该存在,所以才一次次推开你,拒绝你,痛斥你。但此时此刻,我忽然不想管那么多了。”我双手捧住李碎的脸,俯下身,缓缓靠近他。李碎的瞳孔,绽放出明亮的光,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夺目。“李碎,无论你是谁,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我都喜欢你,永远喜欢你。”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看到李碎的眼睛在微微闪烁着,像只乖巧的小狗,静候主人的亲吻。在四瓣唇相触的前一秒,辛然终于停在了李碎身后,高高地举起了刀。我并不害怕跟李碎在一起,我怕的是,看到父母绝望崩溃的样子。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人们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决定。就像曾经总嫌弃爸妈太唠叨、无比渴望一个人搬出去住的我,永远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爸妈,亲手将一个人推向死亡。尽管这个人,可能是我的亲生哥哥。结果那把折叠刀却是直直刺向我的。一股巨大的冲力后,我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被李碎护在身下。他用仅剩的一条胳膊替我挡下了一刀。刀身狠狠插入他的肩膀,瞬间血流如注。我瞪着辛然,在心里大骂她八辈祖宗。辛然冲我眨眨眼:“抱歉抱歉,他毕竟是反应灵敏的职业杀手嘛,我怎么可能轻易伤得了他呢?但如果我的目标是你,他肯定条件反射替你挡下来,这是计策,计策喔!”李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双眸刹时失去光彩,呆滞的目光慢慢落在我脸上:“刚才的告白,全是假的吗?”而我心里想的是:只捅中肩膀,是死不了人的。我心一横,毫不犹豫地拔出插在李碎肩膀上的刀,对准他的脖子用力捅了下去。李碎没料到我会有此举动,下意识攥住我的手腕,刀刃一歪,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那张曾经俊美的脸庞,此刻血肉外翻,变得无比狰狞。等我反应过来时,手上的刀已经被李碎夺了过去。我立即冲不远处的辛然喊道:“快把地上的皮箱捡起来!里面有枪!”辛然反应迅速地扑过去打开了皮箱,拿出一把黑色手枪,熟练地上膛,将枪眼对准李碎:“真巧,我学过怎么用枪。”哪怕李碎现在一刀刺穿我的心脏,我也认了。在他杀了我那一刻,辛然的子弹也会飞向他。让我们把所有秘密都带去地狱,那样爸妈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死亡,才能掩埋一切。可他却只是定定地望着我,微弱的声音飘进我耳朵里:“为什么?”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从一个怪物身边逃走,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与他四目相对,身体在颤抖,声音却似寒冰:“从开始到现在,我唯一的信念,就是逃离你。”李碎抬起手,指尖抚过我的脸,无力一笑:“你骗人。”我猛地推开他,冲辛然喊:“快开枪!”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我和李碎一定是货真价实的兄妹。因为我们的血液,一样冰冷。不,我比他更加铁石心肠。之前的软弱与顺从,都是因为我没得选。一旦我有得选,便绝不留情。我曾以为,如果不想被黑暗吞噬,就只能自己化身光明。然而不是这样的。那点微茫的光,转瞬即逝,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与黑暗融为一体,从而滋生出更为强大的黑暗,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随着一声枪响,李碎的后背绽开血花。昔日那个仿佛能掌控一切的孤傲杀手,此刻输得一败涂地。浑身上下如垃圾般狼狈不堪的他,始终深深地注视着我。那双细长的眼睛,藏着万种情绪。苍凉,忧伤,凄然,无助。还有,微弱的,虚无缥缈的,一丝希望。直到这一刻,他还是对我抱有希望,认为我会站到他那边。就像,他第一次把我压在身下时,我也曾抱有一线希望,以为他会放过我。我走到辛然身旁站定,对她说:“继续。”辛然完全可以将李碎直接击毙,可她却只是随手一枪打在了李碎那条断肢上,然后停下来欣赏李碎痛苦的表情,似在享受一场无比畅快的虐杀游戏。她冲李碎露出无比甜美的微笑:“李先生,你实在太狠心了,连沉小姐都愿意放我走了,你却不留一丝活路给我。”“当我发现背包里的食物被全部换成了石头时,对你的恨超越了一切。要知道,恨比爱强大多了。恨意,甚至可以让一个死人从坟墓里爬出来。你想让我死,那我偏活给你看。”“这股恨意,让我疯狂,也让我成长,并且促使我找到了走出幽林的路。但在出去之前,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把你踩在脚下,亲自折磨你,践踏你。就像你当初对我一样。”“其实,被我杀掉的那四个男人中,有一个是我男朋友。我很喜欢他,但在生死面前,爱情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碰他的尸体。可是因为你,我不得不把心爱的男朋友挖出来,一口一口吃掉他。我真的好痛苦,好舍不得喔。”辛然露出夸张又做作的悲伤表情,好似在演言情剧,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在瞎掰还是认真的。又是一枪,打穿了李碎握刀的手。仅有的一只手。刀掉落在地,他没有去捡。“连老天爷都在帮我,在我下手前就让你受了重伤。其实刚才在森林里我就发现你了,面色惨白,走路不稳,衣服上全是血,最好笑的是还缺了条胳膊。但比起直接杀死你,我还是更想看到你心如死灰的凄凉表情。伤成那个鬼样,还坚持要跑到幽林找沉小姐,如果在这种时候被她背叛,你一定比死还绝望吧?”辛然抛给我一个媚眼:“沉小姐,托您的福,我的复仇非常成功。瞧,李碎现在的表情,像一条没人要的贱狗!还是残疾的!”说罢辛然又开始大笑,仿佛在欣赏一部精妙绝伦的喜剧。李碎没有理会辛然,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支撑着站起身,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他的身体发着抖,一只手在大衣口袋摸索了半天,最后掏出一根棒棒糖,颤颤巍巍地递向我:“渺渺,这是我回来路上买的,刚刚忘了给你。”透明的包装纸,彩色的糖果。再普通不过的,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棒棒糖。被子弹打穿的手掌渗出血来,沾到了棒棒糖的包装纸上,李碎连忙用衣服蹭掉血迹。“你在过家家吗?”辛然发出疯狂的笑声,然后又是一枪,打在了他的腿上。李碎失去重心跪坐在地,又挣扎着爬起,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他的身体似乎每一处都在往外冒血,每艰难地踏出一步,地面都会留下一滩鲜红的血迹。我下意识后退,抗拒他的靠近。他脸白如纸,无望地看着我。很快地,李碎的喘息开始微弱,眼底逐渐被死灰覆盖。在离我仅剩半步时,终于两腿一软,重重摔向了地面,再也没有爬起来。而那只紧抓着棒棒糖的血手,正朝着我的方向。辛然上前踢了他两脚,就像对待路边的野狗,歪头一笑:“哎呀,死透了。”不知何时溢满眼眶的泪,从脸颊缓缓滑落到地上。我抬手擦掉眼泪,转身走进石屋,翻出铲子和锄头,对辛然说:“帮我一起把他埋了。”李碎一定至死都想不到,曾经我们一起种菜的工具,如今竟被我用来埋葬他。记得那天阳光很好,穿着白衬衣的李碎抄起锄头认真种菜,违和的画面让我忍不住爆笑,他无奈又温柔地对我说:“不要偷懒。”而现在,同样的位置,我终于不再偷懒,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手里的锄头一下接着一下,奋力挖开脚下的泥土。那些已经长出根茎的菜苗,此刻被掀翻到一边,再无人问津。就让这些泥土埋葬掉一切与李碎有关的记忆,假装我的人生从未扭曲过吧。足以装下一个成年人的土坑,被我们很快挖好。我拉左腿,辛然拉右腿,合力将李碎的尸体拖了进去。那根棒棒糖掉落在我脚下,我弯腰捡起,发现它已经碎掉了。我曾经随口告诉过李碎,正常兄妹可能会为了抢一根棒棒糖大打出手,于是他记在心里,特意买来讨好我。他这是,想做个好哥哥吗?“所以说,你真是无与伦比的幼稚。”我扯动了一下嘴角,抬手将棒棒糖扔进了土坑里。李碎孤零零地躺在那儿,犹如一块破败的抹布。一把又一把潮湿的泥土砸落下去,盖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他的胸膛早已没有任何起伏,眼睛却始终直勾勾瞪着我,仿佛连死也不能瞑目。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如今还脱离了从小长到大的杀手组织,这样一个人,即使突然从世上消失,也不会有任何人找他。他会永远沉睡在幽林深处,腐烂生蛆,化为白骨。当最后一把泥土盖住李碎苍白的脸,我的灵魂像被抽走,当即虚脱倒地。辛然顺势举枪对准我,笑眯眯地开口:“沉小姐,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你可是知道了所有真相的目击者,于情于理我都不该留你这条命。”我懒得挣扎:“麻烦爆头,可以死快一点,谢了。”“你这样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动手了!”辛然气鼓鼓地放下枪,“算了,把你杀了就等于让你跟李碎在阴间团聚,我才不会便宜了他!你好好活下去,跟别的男人恋爱结婚,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我自嘲地笑起来。是啊,毕竟我的梦想是交八百个男朋友。“诶?这是什么?”辛然好奇地翻开皮箱里的亲子鉴定书,目光渐渐僵住。“那是伪造的。”我轻声说,从她手中接过鉴定书,一页一页撕成无数片。白色的纸屑随风扬起,散落在李碎的坟墓前。辛然难得沉默下来,静静等我撕完,才转身道:“走,回家。”我最后望了一眼这间棺材般的石屋,想起李碎曾说过的话:一个不被家人在乎的孩子,从出生就应该待在棺材里。而现在,他将永远待在这里了。然后我站直身子,拍拍衣服上的土,头也不回地跟在了辛然身后。该回家了。

第十七章

从小到大,我许过无数愿。希望漂亮,希望有钱,希望出人头地。归结到一起,便是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平凡。平凡仿佛是罪,人人都想摆脱。当我终于意识到,一生平凡才最珍贵时,却早已被命运狠狠掐住了喉咙。那些曾经令我厌烦的平凡日常,如今每一个细节,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每天早上七点,闹铃都会准时响起,把我从睡梦中唤醒。妈妈总会在我试图赖床时,大踏步走进我的房间,一把扯开窗帘,让阳光照到我脸上。馒头和豆浆,是家里的固定早餐。有一次我随口抱怨吃腻了,妈妈嘴上嚷着“爱吃不吃”,然而隔天早上,餐桌上却摆着她跑了两条街买回来的小笼包。爸爸一直在攒钱买车,这样以后他每天都能开车接送我上下班了,我满心期待着有一天能够拥有自己的专属座驾,不用再挤地铁,不用再独自走夜路。每天出门上班前,爸妈都会不厌其烦地叮嘱我晚上回家记得走大路、注意安全之类的话,我对这样的唠叨早已习以为常,从不放在心上。那时我每天最关心的,是如何才能少加点班,怎么有效减肥,抢购打折的衣服口红,以及,那位经常在公司电梯里遇见的心仪男同事。每天早上他都会体贴地帮我挡住电梯门,眉眼带着淡淡笑意,用最温柔的声音跟我打招呼。事实上我们并不熟,除了“早上好”三个字,几乎没聊过别的话题,但他却是我繁忙工作中唯一的慰藉。那天早上,像往常一样,我们在电梯里相遇。人来人往后,电梯里只剩下了我和他。他忽然轻声对我说:“晚上下班一起走吧?我们顺路。”我转过头,发现男同事正认真注视着我,眼里含着笑。他没有俊美的脸庞,也没有高挺的身材,但很阳光,很亲切,很干净。他是我可以放心喜欢的那个人。心里刮过一阵温暖的风。我捂住发烫的脸颊用力点头,在心里把那一天划为我的幸运日。一下午我都沉浸在悸动中,还被隔壁座女同事调侃了一番。下班前我特意补了补妆,却在对着镜子抹口红时,被领导临时安排加班。我只好欲哭无泪地让等在门口的男同事先走。“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男同事很有耐心。“不用啦,我们明天再约吧。”我内心得到一丝安慰,但不忍让他等那么晚。“也行,那明天见。”他冲我笑。反正我们以后时间多得是。等明天就好了。明天。永远也等不来的明天。我定了定神,眼前有着灯光与暖气的办公室渐渐消退,一点一点变回了幽暗的森林。幽林的湿冷气息萦绕在鼻间,凉意从肌肤缓缓渗进血液里。带刺的风透过衣服直直钻进身体,似要将我撕成无数碎片。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混有血迹的泥土。“沉小姐,跟紧了,走丢我可不管喔。”耳边响起辛然的声音,将我从记忆唤回现实。我木讷地跟在她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中,却一刻也不敢停下。不知走了有多久。当明亮的马路晃入眼帘,我的意识开始恍惚,仿佛刚从一场长梦中醒来。直到一辆轿车飞驰而过,扬起漫天的灰尘,惊醒了我沉寂的灵魂。“我们还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吗?”辛然望着那辆车的背影,喃喃自语。她表情迷惘,似乎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无知懵懂的小女孩。仅需一秒,便能颠覆平静生活。想要恢复如初,却需要一生。我没有说话,而是用力擦着手上的泥土。辛然忽然凑过来挽住我的胳膊,娇嗔道:“我们算不算一对患难姐妹?”我迅速推开她:“那倒没有。”辛然嘟起嘴装不开心。我沉声道:“从今天起,我不认识你,更不认识李碎,我从来都没有被绑架过,也从来没有去过幽林,只是因为工作压力大,一时冲动离家出走而已,这段时间我都在外地见网友。无论旁人怎么询问,我都会是这套说辞。”言外之意是,我绝不会出卖她。辛然灿烂地笑了,轻轻抱住我:“辛苦了,沉小姐。”我怔在原地,安静地接受了这个拥抱。然后她潇洒地转身,走向了与我不同的方向。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过辛然。一切都恍如隔世。街边的楼,路上的人。以及,爸爸妈妈呆掉的脸。他们老了许多,仿佛与我分别了十几年。虽然父母对我去见网友的说法将信将疑,但也没有追问下去。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让他们不忍心开口吧。“平安就好。”我爸强作镇定,双手却始终在颤抖。“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回来……”妈妈的嗓子早已哑透了,嘶吼着扬起手,却没有我想象中的巴掌打过来,而是猛地将我拽进了怀里,用了最大力气抱住我。这样的父母,怎么可能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会不会,李碎讲的那个故事,真的就只是一个玩笑?会不会,真的是我想多了?心中有一千一万个问题,可我却只是把脑袋埋进妈妈胸口,低声说:“妈,我想吃你做的红烧鱼。”我闭上眼,想大哭一场,却流不出一滴泪。回到久违的卧室,一踏进房门,脑海里便响起了李碎幽幽的声音“那个房间非常温馨,有着雪白的吊顶,阳光洒满每一个角落,书桌和衣橱被整理得一尘不染,地板上铺着柔软舒适的地毯,床头放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空气中有清新剂的味道。”“而这一切,本该是属于我的。”我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花板,雪白的吊顶逐渐变暗,最终变成黑色的石砖,如同一块棺材盖,直直朝我压过来。我闭上眼,提醒自己只是错觉。耳边忽然响起尖利的风声,似有一场暴风雨来袭。我睁开眼,却见窗外阳光大好。我想抱抱自己,却发现手上的泥土还没有擦干净。似乎永远都擦不干净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记不清自己回来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因为我每一天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拉紧窗帘,蜷缩在床上,日复一日。我有了新手机,每天都会收到许多同事朋友的慰问短信。我一条又一条翻看着那些短信,却一个字都不敢回。因为,他在看着我。苍白的。阴冷的。如同鬼魅的。正站在那儿直勾勾盯着我。明明窗外阳光普照,树茂花开。而我的周围,却有着驱不散的泥土气息。仿佛我的身体还停留在幽林深处没有回来。每天早上一睁眼,我的视线都会对上天花板上那只黑色的眼睛。巨大的眼珠一圈又一圈地打着转,仿佛要把我整个人吸进深渊。屋里飘满了燕麦粥的香味,一转头,便能看到李碎正坐在床边,冲我温柔地笑:“起来吃东西。”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如此。哪怕是处于睡梦中,我似乎都能感受到他正躺在我的身旁,像以前一样把我紧紧箍在怀里。“放过我好不好?”我流出泪来,一遍又一遍哀求。唯有在他面前,我才能流出眼泪。只剩下一只胳膊的李碎缓缓靠近我,白皙的脸庞逐渐崩裂,汹涌不断地冒出脓血。那道我亲手种下的狰狞刀疤,在他脸上渐渐扩大,弥漫至整张脸庞。他伸出冰凉的指尖抚去我眼角的泪,用腐烂的喉咙断断续续发出声音:“渺渺,我好想你。”我张开嘴,大概是发出了尖叫,只是我什么都听不到。卧室门忽然被推开,妈妈冲进来,紧紧抱住了濒临窒息的我。这个曾经因为长出几根白头发便坚决要去理发店染黑的爱美妈妈,此刻已经满头灰白,仿若垂老妇人。而背过身去擦泪的爸爸,曾经我心中最高大挺拔的男人,此刻的身影却是那么渺小无助。而这些,都是因为我的脆弱。这是全世界我最亲最爱的两个人。好想把心中的恐惧与委屈全部告诉他们,好想把我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倾诉出来,好想让他们摸摸我的头,安慰我不用再害怕。可我不能。我一个字都不能讲。我只能努力冲他们微笑:“没事,做噩梦了而已。”既然是噩梦,便总有醒来的一天。或者说,必须醒过来,逼自己醒过来。我的人生,不应该被那段肮脏不堪的经历毁掉。太阳照常升起,四季照常更替。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或事而停滞不前。而我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恢复正常生活。上网,看电视,一日三餐。做一切正常人会做的事。尽管,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梦魇总是被不经意揭起。比如在网站上无意间看见的,跟李碎买给我的一模一样的裙子。比如电视上偶然播放的,跟李碎一起看过无数遍的某部恐怖片。比如饭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跟李碎一起喝过无数次的燕麦粥。比如爸爸妈妈一次次亲昵地唤着我渺渺,渺渺,我们渺渺。攥紧发抖的拳头。稳住踉跄的双腿。抚平痉挛的心口。我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不要崩溃。不能崩溃。不可以崩溃。坚持了那么久,忍耐了那么久,我终于回家了,我成功了,我赢了,我凭什么要崩溃?又一次在半夜醒来,我看着直直站在床边的李碎,轻声说:“我知道你只是幻觉。”李碎惨白着脸,想要靠近我,我颤抖着正视他,凄然一笑:“你碰不到我的,你永远都碰不到我了。”鲜血从他的眼中缓缓流出,如同血色的泪,滴落到地板上,连同他的身体一起,化为虚无的空气。只是后遗症而已,我告诉自己。这些所谓的幻象,以及萦绕在我四周的泥土气息,都是后遗症。夜夜都在我梦中出现的,那张苍白如同鬼魅的脸,也是后遗症。李碎在我面前倒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幽林带来的后遗症,会跟随自己一生。但我绝不能被击垮。因此变得消沉抑郁,余生都活在梦魇中,那是傻瓜才干的事。因为,逃离怪物身边的我,并没有错。背叛他,抛弃他,埋葬他。全都没有错。我只是除掉了一只打乱我平静生活的害虫。仅此而已。毕竟,我才是受害者。最无辜的受害者。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发出短信提示音。我拿起手机,看到了那位男同事的名字。我的……幸运日。爸妈告诉我,在我失踪期间,他来过家里很多次,帮了不少忙。他这些天发了很多短信给我。每句话都很简单,明明是一些再平凡不过的日常,与我却像隔着山海。“领导让我转告你,你的位置一直都在,随时欢迎你回公司上班。”“你隔壁座的沈姐要结婚了,给很多同事都发了请帖,也有你的。”“你家附近的废弃公园被拆了,最近正在施工,听说要建一个大商场。”“明天天气不错,很适合出门散心,要一起吗?”明天。只要活着,就会遇见希望。平时不留情面的领导,会在你失踪后为你保留公司位置。没说过几句话的同事,会在你落难归来后默默充当守护者。我从未对人性抱有多大期待,可这一刻,我愿意相信世间存在美好。只是,我还配拥有美好吗?手机屏幕在黑夜中亮起,暗掉,亮起,又暗掉。如同我犹豫的心,忽闪忽灭。手指又一次按亮屏幕后,我终于打开回复框,编辑了一个“好”字,点击发送。仿佛用尽了我毕生的勇气。卧室里的泥土气息似乎瞬间消失了。天花板上的黑色眼珠也从未存在过。就跟废弃公园一样,所有的梦魇与阴影,最终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被一一拆掉,从我的人生中彻底消失。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应该,可以期待一下明天的到来吧?翻了个身,枕头底下忽然传来哗啦声。有点像包装纸的声音。我掀起枕头,看见了一根碎掉的棒棒糖。透明的包装纸,彩色的糖果。再普通不过的,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棒棒糖。世界安静下来。原本紧闭的衣橱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