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书摸了摸手腕上缠着的一串绿檀佛珠,叹道:

“学生前几日审完游英光从刑部回去,实在劳累,戚将军偏偏送了学生一份礼,若不是学生会骑马,恐怕要从刑部走回府了。”

那距离可不近,真真要走上一段功夫才行,殷修贤闻言摇了摇头:“这大将军实在是不像话,算了,不提他,明日不早朝,修瑾可要和义父去喝一杯?”

闻玉书微微低下头,与他轻声道:“义父邀请,本不该犹豫,但学生答应家中小女出去游玩好已有几日了,实在不好再推脱……”

殷修贤一顿,想起来闻玉书的年纪,他这义子而立之年,府中连个照顾的都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女孩儿,知道他没有别的心思,殷修贤还是很愿意抬举他的,和煦的劝了一句:

“你府中一直没人打理,子嗣也单薄,若是有看上的,可要和义父说上一声。”

闻玉书和气地说了是。

他这次目的达到了,以后再和戚韵江言卿起什么冲突,都不会引起殷修贤怀疑。

……

从内阁衙门出来,乘坐马车回府,闻玉书还不等上了台阶,一个穿着粉色短袄,梳着双丫髻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便从府中跑出来,后面追着几个丫鬟,焦急地唤着“小姐,姑娘”。

小姑娘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才刚刚到他的膝盖处,把脸埋在他腿上,就不动了,也不说话。

闻玉书伸手让那些丫鬟退下,慢慢蹲下去,看着跑红了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闻思莹,笑:“莹姐儿怎么跑这么快?”

小姑娘搂上他的脖子,小脸儿贴了贴他的脸,怯生生的:

“爹爹。”

闻玉书唇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了,起身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胳膊上,“嗯”了一声:

“爹爹带莹儿出去玩。”

视野一下子变高了,她小小地惊呼一声,抓住闻玉书的朝服,那若隐若无的好闻檀香让她安心了下来,抱着他脖子蹭了蹭。

街上十分热闹,各种面点吃食,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百姓们挎着篮子采买,叫卖声连绵不绝。

闻玉书刚从内阁衙门回来,没来得及换下朝服,穿着一品官员的服饰,抱着和他模样相似的小姑娘,身后跟着两个威风的带刀侍卫,碰到什么好玩儿的就停下来,温柔含笑地与女孩说话。

大人们平日里都是驾着马车,坐着软轿的,百姓们可没瞧见过这么威风这么气派的大人,纷纷避让开一条路,偷偷看向他们。

不远处的醉仙楼前,小厮跑去买点心,一辆马车的车窗打开了些,模样秀丽的女子向外看,没一会儿就红了脸,她悄悄关上车窗,瞧着旁边一只手撑着脑袋,垂眸看着手中书卷的男人:

“堂兄,你帮我瞧瞧,那位大人是谁呀?”

江言卿眼睛都没抬一下:“嗯?”

女子春心萌动,晃了晃他:“堂兄,你帮我瞧瞧。”

江言卿被她缠的没办法,放下书卷,伸手推开车窗,想看看他这挑剔的堂妹到底看上谁了。

今日阳光有些刺眼,从车窗透进来,他眯了一下凤眸,只见人来人往的街上,一身绯红绣仙鹤朝服,腰间坠着玉佩的男人,抱着个和他模样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站在一个老者的摊子前,冷白修长的手拿起一个小糖人儿,袖口隐隐露出一点佛珠的绿色,他偏头看向了怀里的小姑娘,清隽的脸上是江言卿从未见过的笑容,哪里还有朝堂上牙尖嘴利的模样。

江言卿这几日可是见识了闻大人的手段,却没曾想那笑里藏刀的闻阁老还有这么一面,身后的堂妹忍不住催促他,瞧着是对那人春心萌动了,他关上车窗,遮挡住外边刺眼的眼光:

“你眼光倒是好,那位是内阁次辅,闻玉书。”

他凤眸一弯,轻声说:

“不过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他与你堂哥我……是政敌,不会想不开娶我们家的姑娘。”

女子十分失望的“啊”了一声,又打开车窗,依依不舍地瞧了一眼。

江言卿又捡起了书,瞧着堂妹这副依依不舍的摸样,不自觉想起刚才那一眼,那心黑手辣的男人怕是只有外皮儿是白的,竟还挺惹人喜欢。

……

戚韵二人和闻玉书仿佛彻底杠上了,朝堂上针锋相对,下了朝碰到一起笑着喊上一句“闻大人”“江大人”,看似一团和气,实际上说出的话却时长让两方人脸红脖子粗,斗鸡似的掐起来。

这下朝堂上只要不是没眼睛的,就能察觉到内阁两位次辅和大将军之间的剑拔弩张,不管是宴请还是如何,都尽量避着其中一方,免得他们打起来,但总有那么一两个实在“率真”的让人心脏受不了。

华灯初上,京城一片璀璨,明日不朝,内阁几个官员约在鑫雅阁的雅间里吃酒,殷修贤年纪大了,便没来,也没阻止他们。

众位大人都换下了朝服,穿着平日的衣裳,放松地坐在席上,举杯畅饮,能混进内阁的,都不太年轻了,只有一人模样上看起来十分不合适,身上的气场却又足的很。

“来来来,闻大人喝酒。”

兵部尚书是内阁最不同的一人,他既不是殷党,也不是清流派,为人耿直的让殷修贤都忍不住捏捏鼻梁,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爬上来的。

雅间里有些几个倒酒的姑娘,低垂眉目的温柔,矮案上摆放着佳肴,闻玉书今日穿了件青色锦袍,腰间坠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只用一根竹簪松松挽着长发,他跪坐在席上,却一点都没有松垮之意,脊背仍然挺拔,气质更像手无寸铁的读书人,笑着端起酒杯,饮下杯中酒。

众大人闲聊着,谈着无关紧要的事。工部侍郎没有自家顶头上司那么好的心性,可能是被户部接连打回来的条子弄得心中憋闷,姑娘倒多少酒,他就喝多少,失了分寸地伸手一抹嘴巴,嚷:

“要我说,江言卿那厮”

背后不能议论人,他才说到这儿,雅间紧闭的门被人从外边啪地一声推开了,廊上的光透进来,那厮一身绣金线的红衣,玉石簪子挽起长发,拿着一把折扇,和旁边穿着收袖锦袍的大将军走了进来,狭长凤眸一弯,风度翩翩。

“王大人可是唤我?”

“噗”

席上响起一片狼狈的声响,众位大人尴尬擦着嘴,正对着门坐着的闻玉书也顿了顿,手中酒杯还举到一半呢,那工部侍郎更是吓得魂飞了,酒醒了,一张严肃的脸憋的发红,冷汗津津的看着门口似笑非笑的男人和浑身煞气的大将军,众目睽睽下,打了个酒嗝,直挺挺倒地。

死一般的安静。

“哒”的一声轻响,打破了安静,众人脸色不怎么好的看过去,只见主位上的闻大人放下酒杯,抬起眸,对着二人笑了笑,和气道:

“王大人喝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还请江阁老莫要放在心上。”

江言卿瞧着他脸上的笑意,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如那日,弯着眸:“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