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套新的寝衣挂在屏风上, 仲玉听她莫名冒出这一句, 转过身垂眼看她。
浣室里水汽氤氲, 青鸾的面容隐在水雾之中看不真切。不同于往日活泼开朗的口吻,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本宫忽然觉得,驸马生性就是冷淡的人,若有一日本宫真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孽,怕是到时候驸马会站在所有人前面, 带头将本宫送上断头台罢。”
她的猜测不无根据, 仲玉却没有要辩解的意思, 弯腰替她拢了拢打湿的发丝, 眼神温柔。
“别多想, 水已经有些凉了,臣伺候你起身穿衣。”
“不用了, 驸马累了一天,早些休息罢, 唤琉璃进来就行了。”
她态度冷漠, 看上去十分坚决。仲玉收回目光,站直身子迈步出去。
原本以为仲玉的冷漠对于她也好, 对于天鹤村里那些孩子也好, 甚至是对于他自己官职的升迁也好,皆是因为他本就不怎么放在心上的缘故。可如今他面对自己的亲妹妹也是如此, 事事无不以人性为先,理智得令人生畏。这样的人于国于民自然是好,可对她来说不是。
她要的是枕边人永远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边,哪怕明知是深渊,他也愿意陪自己一起跳。
虽然感谢这一年来他对自己的指引和帮助,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婚是非拆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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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仲玉早早起身去看过若雪,见她已经好转不少,便匆匆离府。
青鸾夹杂其中,想起仲情的冷漠,虽然想去探望,到了门口踱步几圈,也没能走进去。正踟蹰不知道该怎么办,妹婿陈深走出来看见青鸾,连忙将门关上,到她面前弯腰行礼。
“殿下怎么不进去?小女已经好多了。”
“是、是吗?那就好。”青鸾搅着手里的绢子,悬着的心略放下来道,“本宫就不进去了,等若雪大好了本宫再带你们去京城各处转一转罢。”
见她转身准备离开,陈深又立刻出声叫住她,飘忽不定的目光在少女身上上下打量着,略带着讨好的语气补充道:“拙荆的性子从来都是那样,不懂得人情世故,家里人除了我和娘,其他亲眷也基本都得罪完了。若是无意间冲撞殿下,还请殿下多担待,莫不可与她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什么叫“她这样的人”?
青鸾厌恶之心乍起,一抬头又与他那双总是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睛对视,恨不得把那双眼珠子挖出来。
“虽说本宫无意,到底还是将若雪害了,此刻你的女儿躺在床上,还在受苦。推己及人,妹妹有这样反应和举动本宫完全可以理解。倒是妹婿你,出了事第一反应不替自己夫人兜着护着,反倒跑到本宫面前嚼舌根,不会令妹妹寒心吗?”
陈深讪笑一声,眼神往身后看一眼,紧闭的窗户和大门寂静无声,只有日光清透,静静地洒在两人脚下。
“若是招惹旁人,我自是不会专门站出来道歉。可长公主不同,往后我们一家的荣华都还要仰仗殿下照拂,在皇上面前多美言,怎能因为拙荆的蠢笨和莽撞将殿下得罪?若是能在京城谋得一官半职,我必定尽心尽力,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这几日憋了这么久,是惦记着想要留在京城做官呢。
青鸾嗤笑,垂下手漠然开口。
“妹婿有此想法,何不告知驸马,他打点起来不比本宫容易得多?”
一提起仲玉,陈深脸色的嫌恶一闪而过,他直起腰身,唇紧抿一线。
“驸马爷的脾性比起拙荆有过之无不及,我哪里敢去找他?”
不敢去找他,那当她就是个好说话的了?他也真敢!
看青鸾一脸冷漠,陈深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靠近一步,低头略侧靠在少女耳边低声道:“我知道殿下的喜好,若是殿下能留我在京城为殿下所用,我可以将普天下各色美貌郎君都带至殿下面前,并且在驸马那里为殿下打掩护,甚至如果殿下想……”
“住口罢,”青鸾退后一步,将自己与陈深的距离拉开,多的一个字都已经不想再说,“本宫还不至于沦落到要靠妹婿来做事,有这闲工夫猜测本宫的喜恶,妹婿还是将心思放在妹妹和若雪身上,方才有一点点博得驸马好感的可能。不像在本宫这里,你只是个外人,懂吗?”
留他怔在庭院之中,青鸾蹙眉转身,胸腔一阵恶心,快步离去。
不想回到房中休息一阵,正准备去铺子里瞧瞧,竹之急匆匆走进来,跪在地上说仲情抱着孩子跑出去了。
这是怎么了?
“又怎么了?”少女心里暗自伤神,只觉得这几个人事多,竹之跟着她走出来,在身后补充道:“奴婢隐约间听到驸马爷的妹妹和她夫君吵起来,过了一会儿趁无人的时候,她抱着孩子就跑出去了。”
又是那个陈深!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青鸾咬牙,提着裙子追出来,五福守在门口张望,见青鸾走出来赶紧指着左边巷子道:“殿下,驸马的妹妹抱着孩子往那边去了!”
田氏原本在膳房忙活着,听到消息赶紧跑出来t哭喊道:“我的儿,怎么都做娘的人了还这样不懂事!”
“娘快少说几句罢,”青鸾回头朝众人吩咐,“老尤赶紧带人去追!”
若雪还病着,她抱着孩子绝不能走远。
等不及身后侍卫和仆人出来,青鸾带着竹之往拐过左边巷道一路往外寻去。
仲情那时躺在房中假寐,实则将陈深与青鸾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等陈深带着失落的表情回屋,她拼命忍住颤抖的双手,低声下气询问他方才做什么去了,却换来陈深一丝耐心也无的一句“少管我”。
昨夜她照顾孩子,几乎一夜未眠,他甚至还向管家单要了一间屋子,抛下他们母女二人睡到别间,无数的委屈与难过瞬间涌上心头,仲情抱起孩子就跑了出去。
她恍恍惚惚走在街上,心里全是去世的爹爹和这些年陪伴娘亲时受的苦。在她不曾察觉到的身后,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
青鸾刚跑到街口,就看见那个抱着孩子的瘦弱身影一步步往街对面走去,见她母子平安,正松一口气,放缓脚步准备走上去,余光飘过街的另一头,却猛然看见两匹高大的骏马载着一辆马车正朝着仲情母女俩奔去。
车夫不断猛甩缰绳,街上百姓听见动静都纷纷躲开,只有仲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没有听见。车夫见她不躲,想要勒紧绳子已来不及,出声大喊。
“躲开!找死吗快躲开!”
急赤白脸的叫喊声将仲情唤回神,她懵懂之中转过身来,此时巨大的马头几乎已经贴近到她脸上。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扑了过来,将仲情连带怀里的孩子带向街的对面。受惊的马儿被缰绳勒得将前蹄高高抬起,青鸾感觉一个强有力的马蹄一脚踢在自己后腰,三人受力从半空中跃起,滚落在街对面冰冷坚硬的砖石地上,灰尘四起。
两个女娘护着怀里的孩子在地上滚几圈停下,整个街道一片混乱。老尤和五福带着侍卫仆人冲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地上扶着后腰,龇牙咧嘴好一阵。
“殿下!殿下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