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竹之提灯带着容衣出现在竹林外,两人行色匆忙,看得出来被方才的风扑得有些狼狈。

“殿下,容倌来了……方才奴婢去请他的时候他正好也在等奴婢,只是路上走到一半,奴婢这手里的提灯被风扑灭了,又倒回去另取了一个来,这才耽误……啊,仲大人。”

走近前来,竹之瞧见仲玉,原本走得红扑扑的小脸白了两分,仲玉看见容衣,更是冷眼冷面,目光如刀。

听婢女这话,还是青鸾着人去请的他,孤男寡女,深夜竹林,她要做甚?

仲玉心里一万句讽刺挖苦的话说不出,别过脸去,将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

这下换青鸾咳嗽两声,目光在容衣和仲玉之间游移,换了口气。

“容倌,方才在皇上跟前,你冲本宫使眼色,是想找本宫做甚,还不快说来。”

容衣原本整理衣冠,面带三分羞赧跟了竹之前来,结果没想到了跟前,长公主身边还有个人。想起之前打听到的消息,他收敛神色,语气恳切道:“之前冒犯,误将随身之物赠了殿下,但看殿下神色,分明是喜欢那琥珀串子的。此次进宫,吾特地另带了一串新的想赠与殿下,以赎上次冒犯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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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方帕,打开来,珠圆玉润的一串琥珀手串出现在他掌心 ,那珠子闻着有淡淡檀香,想来应该是用檀木烘过。

成色确实很好,华而不妖,配她今日这身衣裙正合适。

青鸾一个眼神递来,竹之赶紧伸手接下。仲玉见她手下手串,更加气不打一出来,开口便是一句“你是方才台上唱曲的伶人”。

“是,”容衣缓缓眨眼,眸色溢满春水一般,“席间大人皆簪冠戴玉,吾只单衣红绳,陋姿拙相得不成样子,是以大人一眼便能认出。”

话虽如此说,容衣一身白衣陪红色抹额,却如出尘谪仙,青鸾见他自轻自贱,立刻开口驳道:“容倌天人之姿,不需要那些个凡饰俗物来点缀。戴多了倒画蛇添足。”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倒显得仲玉今日稍着盛装,立刻成凡饰俗物了。青鸾没注意到自己这话将仲玉得罪,后者吃瘪,脸色更加难堪,他不愿再留,拂袖离去。

青鸾眼里只有身姿低到雪地之中的容衣,只觉得他格外可怜,叫竹之把灯放下后,又让她再去取一件披风来。

“天寒地冻,容倌怎的连件披风都没有?”

身边人终于走了干净,容衣抬头,露出他最招人怜爱的苦笑来。

“家中贫苦,冬日里冻习惯了,倒也没觉着冷。就是偶有风寒,嗓子唱不了曲,恐免不了还要挨饿,所以只盼着冬天赶紧过去才好。”

这一番话,叫从未过过苦日子的少女心疼万分,她上前一步握住容衣发白的双手,顾不得他双手冰凉,如翠玉一般握在手里。

“以后有本宫照拂,容倌再不用过苦日子。”

仲玉走到一半,回过头来刚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两人一高一矮,红衣少女仰头将白衣伶人的手捧到胸口,伶人眉目春水盈盈,笑得暖意。

远远的,仲玉突然攥紧衣袖,冷冷牵唇。

要名分

临近年关, 天寒地冻。

开春之前,青鸾不用上学堂,仲玉也不用再每日冒着大雪进宫教书。

他在京城之中布下更多的眼线, 将右相和与他走得近些的臣子都盯得死死的。

之前宫匠之死,并不在仲玉计划内, 他原本救下那匠人的妻儿, 知道他是被右相胁迫, 本就只是打算让他指证右相之后再护他们一家人周全, 等风头过再离开京城。右相却不知在宫匠那里提前备了什么,一有风声,立刻畏罪自杀,让指证右相胁迫的民妇再没了要上告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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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招来匠人蛊惑军心,居心不难想见, 就是要让少年皇帝玩物丧志。可说来又十分奇怪, 当年先帝薨逝, 兵权旁落, 他完全可以佣兵自立称帝, 想办法夺了这天下,他却一心拥护青玄做了皇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表面一套, 背地一套,其心可诛。

同僚方冷从细枝末节处知晓他为皇帝办事, 也从许多细节处着手, 无声之中帮了他许多。少年热血,总是想着在仕途上抛头颅、洒热血的。于是他们也将方冷纳进来, 让还在家中装傻充愣的陆明松了口气。

张弈不是不知道, 这些年轻臣子的所作所为,若不是得到皇t帝的暗中支持, 绝不会明目张担至此,他不想生事,便打算以退为进,将自己在京中的生意都转为地下,远远的躲开。

年关将至,凤阳城中暗潮涌动,以张弈为首的右相一派和表面上以仲玉为首,实则是替新帝办事的年轻仕人一派,两股势力逐渐成形,朝中气氛变得微妙。

仲玉官拜门下侍郎,位同副相,趁过年之前又换了间更大的宅子。看着仆人们搬动桌椅,进进出出,汗气与热气在屋子里四下交替,他坐在书桌里看书,默默无言。

阿洛走进来,屏退奴仆,将门关上。

“大人。”

仲玉放下书,破天荒对阿洛颇为关注。

“叫你查的事情如何?”

“回大人,目前没查到那个伶人背后有什么势力。”

“身世生平呢?”

“礼部司那边说的酒肆和茶庄都去查了,是有这么个人,酒肆的掌柜也说了是从江南买来的伶人,至于江南那边的情况,尚没收到回信。”

江南来的伶人,难怪总带着一股子柔若无骨的媚态。

仲玉低头,又把书拿起来随手翻看。

“还有么?”

“有,”阿洛凑上前去,眼里全是促狭的笑意,“与那伶人一道在宫中演奏的乐师们都道他表面看着心思单纯,实则早在进宫之前就明里暗里打听过咱们那位长公主的喜好,之前……大人与长公主之事不是人人乐道吗?许是他以为自己能有机会攀上高枝。属下问了,那伶人头一次进宫那回,是他自己说在晖月阁下的竹林里掉了东西,非要找着不可,众人才撇下他一人在那。由此可见,应该就是故意要等着与长公主相遇来的。”

“真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她还完全不知道自己着了别人的道,以为自己做了回活菩萨,救江南美人于水火之中呢。”仲玉眼中寒光四射,又想起此前那个满嘴污言的落水狗将军。

觊觎她的人如此多,她还自己送上门去给人暖手,仲玉将书拍在桌上,没了看书的兴致。

阿洛旁观者清,为了日后主子得道,自己跟着享富贵,于是不忘添油加醋道:“属下还听说,立春那日宫宴后,那伶人就没有再回过自己宅子。长公主殿下另找人给他寻摸了一间好宅子,生怕他冻着了。属下这几日跟着看了看,倒有好几位富态的夫人到新住处去寻他的。这是派去调查的手下写的单子。”

老百姓辛苦缴纳的赋税,就这样让她拿去养了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