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就是想出宫混玩,还在这里装可怜。仲玉一脸不信地瞧着她,青鸾看天色逐渐亮起来,挣扎着想甩开仲玉的大手。
“先生就放学生出去吧,学生保证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不行,臣不放心。”
“那不若先生跟学生一同前去,容四娘子见了先生一定会很高兴的。”
“容四娘子?”
“哎呀婆婆妈妈的。”青鸾一把抓过仲玉,推着他几下爬上树干,自己一脚踩在仲玉肩头,坐上高墙,对着仲玉伸手道:“先生若是此行放学生出去或是与学生同行,学生就保证回来之后,再不会在这行宫之中与先生作对,如何?”
这话听起来,仲玉第一反应是这容四娘子究竟是谁?竟有如此大的面子,能让她不惜以此为代价都要出去。
不会是什么伶人戏子,象姑堂倌吧?
大袁民风开放,男子寻欢有勾栏、瓦舍,女娘作乐有象姑馆、南风馆。
一丝不悦涌上心头,仲玉伸手握住青鸾,还没等少女用力,他便轻盈的跳上来。
“只许一次,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伸手将袍子上的灰尘拂去,青鸾笑得清甜。
“先生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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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下山,仲玉看着近在眼前的屋舍,和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铺舍之间只露出稍许灰白的天空。原本以为她真是要带自己去到某个迎去送往,来客不断的象姑馆时,路转景换,青鸾停在十字形的巷道口,状似努力回想的模样,侧身转过左侧有t桂香似来的一侧,带仲玉进了巷子。
少女带着他,路过每一栋屋舍都止不住的往里看,待在其中一栋朱门小院里瞧见一株年岁颇长些的桂花树时,她眼露喜色,提起裙角迈步上了台阶,急不可耐的抬手叩门。
仲玉瞧着这巷道偏僻,四下远离城中,行宿皆是不便。加上院门朽旧,朱漆脱落,远远瞧着,里面白墙上的青瓦也是新旧参半,虽说算不上破败,但与青鸾的身份一比,立刻显出强烈的格格不入。
她一个高墙绣阁里养尊处优的长公主,怎会结识这里的人?
门内无声,少女正欲再敲,一个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前停下。
朱门霍开,一粗布麻衣,头缠衿带的妇人出现在门后,瞧来人不识,语气疏冷。
“郎君这是找错地方了罢。”
“不曾!娘子这里可是容四娘子的侄媳家?”
听到容四娘子,妇人一怔,看着分明就知晓青鸾口中的人,非但没有丝毫要迎他们进门的意思,表情反而更加漠然。
“郎君错找,另寻别处罢。”
妇人抬手关门,被青鸾伸手拦住道:“不可能,容四娘子从前来信有提,她侄媳家院中桂树飘香,摘下的桂瓣酿酒最好。这城东五里桥胡同里,单娘子这一家院中有桂树,一定就是此处。”
少女言之凿凿,妇人无可辩驳,干脆双手抱胸倚在门上,面带几分无赖。
“四娘子早就不住这了。”
以为此行扑空,青鸾慌张,急走上前一步道:“那她现在何处?”
容四娘子
入秋的山林阴冷,各色斑驳的树叶挂在扶疏枝头,偶一秋风扫过,飒然有声。
此午时未到,郎君抬头看天,已是乌云团布,似有下雨之兆。进山的路崎岖不平,青鸾行色匆匆,步伐不稳,好几次踩到硬石险些摔倒,仲玉瞧她急色,也不出声,只并肩与她前行,时不时伸手扶她一把。两人进到林子深处,穿过几排零丁枯败的高大梧桐后,一栋茅草小屋赫然出现在仲玉眼前。
这样一比,倒显得方才那栋屋舍又好上许多。一个看上去上了年岁的妇人正颤巍巍从屋内走出,她佝偻着腰,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枯槁的双手。
少女瞧见妇人,立刻快步迎了上去,接过老妪手上木盆,眼含热泪唤了声“四娘子”。
仲玉走到近前,看着被唤“四娘子”的妇人抬头,泛白的眼瞳里毫无聚焦,好似只能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来。想起这声音,她拉着青鸾,含笑鞠躬道:“小公主来了。”
听她态度如此恭敬,分明是知晓青鸾身份之人,但此刻又做如此亲昵称呼,仲玉一时判断不出她到底是谁。
一声“小公主”彻底将青鸾忍耐多时的泪意催发,她哽咽一声,放下木盆,抱住妇人开始小声啜泣。妇人好似已经习惯了一般,嘴角笑意始终淡然,回搂住少女就在台阶上坐下。
“一年未见,小公主长高了。”
青鸾自妇人肩上抬起头,收敛泪意,唇瓣微抿。
“四娘子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出宫的时候不是说与侄媳一家同住吗?”
转头看向屋内,除了一张草席木板床上盖有一条旧干干的薄被以外,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南北漏风,家徒四壁,如何住人?
妇人拍拍青鸾手背,泛白的眼瞳里暗藏泪光。
“奴婢眼瞎,老是给侄子侄媳添麻烦,心里也过意不去,就搬出来了。”
听她如此卑微,如今又孤老无依,晚景凄凉,青鸾刚收敛起来的眼泪又落,仲玉走上前来,看着往日不可一世的小霸王泪眼婆娑的模样,心绪起伏。
原来这容四娘是先皇后身边的婢女,自青鸾出生便伴她身侧,后青玄出生,常年陪着姐弟两个四处顽耍,很是亲近。奈何先皇薨逝后不久,先皇后久病不起,不久后也抛下长女幼子,驾鹤西去。
容四娘日夜悲恸,哭瞎了双眼,虽说不至于完全失明,但眼前总是朦胧胧白茫茫的一片,不能视物。那时新帝刚登基不久,感念其劳苦尽心,原是要留她在宫中将养余生的,怎料周太妃并不喜欢这位心里眼里都只有先皇后的宫婢,硬是从宫外找到了容四娘侄子媳妇一家人,说是与亲眷同住,好过待在宫中日日睹物思人,将容四娘送了出去。青鸾放心不下,差人与容四娘也写过一两次书信。
最后一封信是去年年末时节,代笔送来的书信上说侄媳家中桂花树上摘下来的桂花酿酒制糕,若今年得与公主相见,可以奉上一尝。
却不想此刻再见,哪有什么桂花糕、桂花酒,青鸾望着地上那木盆里干瘪的萝卜条,眼泪就没止住过。
“从前出宫的时候,本宫记得与了娘子许多钱银和首饰,就算是出来独住,再买处宅院,置办两个粗使丫头都是够的,怎的现在……”
蓦然,青鸾想起,方才朱门里那个妇人头上戴着的撺花绒铜簪可不就是容四娘子头上从前常带着的?
想到这里,青鸾眼神幽的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