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泼喊人,喊来了陆华亭,群青站在原地,冷汗湿了手心。

陆华亭慢慢地走近,隔着白纱,他的面容逐渐清晰。这一年的陆华亭,比她第一次见他还要年轻几岁,他双眼漆黑,眼神明亮,看人时满含真挚,抬腿便在狂素的靴子上蹬了一脚:“他脑子有问题,娘子别和他计较。”

狂素满脸委屈,老老实实的挨了一脚。

群青道:“他脑子有问题,你还放任他一人买东西,你这个主人没问题?”

小娘子说话直冲长史,狷素惊异地望向陆华亭。陆华亭停顿一下,竟是退后一步,长作一揖:“某考虑失当,御下不严,给娘子道歉。”

风吹动羃篱,吹得陆华亭腰上匕首和袋中鱼符相撞,泠泠作响。有羃篱挡着脸,多少让人觉得安全,群青在等。既然道歉,怎么还不作主把点心还了她?

陆华亭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狂素怀里的点心:“只是……”

果然有“只是”!

“只是他毕竟是付过金锭的,和娘子你代买的人钱货两讫,于情,他不道德;但于理,他手上的东西已是易主之物。”陆华亭话锋一转,望着她笑道,“我们也是替燕王殿下办差,身有任务,不好相让。娘子花了多少,某折了银钱还给你如何?”

陆华亭行事莫测,群青不敢多做纠缠:“也行,那还我三枚金珠并十钱。”

她把给小孩买糖人的钱也算了进去。

陆华亭开始在周身摸索,在群青逐渐蓄积的怒火中,掏出三枚金珠,便再摸不出分文,他拿眼梢扫过狷素,狷素无辜地转述:“钱没带够……”

“……就这样罢。”群青吸了一口气,只将竹篮伸过来。

竹篮上严实地盖着衬布,看不见里面之物,和这戴羃篱的娘子一样充满防备。

她通身上下只露一双手,手指纤细,苍白得如久不见天日,她甚至还不愿意伸出来。狷素不由看了一眼陆华亭。

微风中,陆华亭望着她持篮的手,面色如常:“某不喜欢欠人。娘子在哪个宫当值?某下午差人送过去。”

群青心惊一瞬,陆华亭一把拽住她的篮子,防止她抽身而去,那股力量不大,却仿佛千斤秤砣向下牵引着她,让她几乎失去平衡。

陆华亭漆黑含情的眼睛似乎穿过羃篱,看着她的眼睛:“戴羃篱行走长安的,除了贵女便是宫人;我们袋内鱼符,若非宫内人,不是随便谁都能卸得下的。娘子既想藏匿,就别留下太多纰漏,否则,我们早晚还会见面。”

说罢,手劲松开,将金珠轻轻放在篮中。

狷素彻底地疑惑了。他知道长史先前要捉这羃篱娘子,专程站在另一边,形成包抄之态。谁知陆华亭自己退开了。

群青把金珠拿在手里抛了抛,竟转身便走,一句话都没有回应,让人有一拳打在空气中的感受。

狷素急道:“站住,你还没说你哪个宫的呢!”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骚动。群青余光内晃过几道身影,那名叫狂素的近卫脑子有问题,身手却一点也不慢,他手中的两盒糕点“噼啪”地掉在地上,人已瞬间移动,挡在陆华亭身前。

陆华亭被着十几个持棍棒的黑衣府兵团团围住,这些府兵身形高大,面色不善,腰带后的圆形纹饰金光闪烁。

官道上百姓迅速四散。

变故陡生,陆华亭不得已向后退了数步。

在两个护卫间的缝隙中,他看见群青摘下羃篱,以行云流水之势将地上两盒点心一裹,拉住那小孩往人群中一钻,如游鱼入水,跑得没了影踪。

[15]第 15 章:生在凄山野水边,才会有这样冷硬的心肠。

几年暗杀生涯,给了群青感知危险,拔腿就跑的本能。

直跑安全之处,随着人群一起退后,她才敢回头。只听那个带头的府兵声震风中:“燕王府拿人,肃清败类!都住步!”

燕王府?群青不由朝那些人望了一眼。

她想起来了。

那眼熟的圆形绣纹,上面的纹样是水纹银螭。螭是水龙,是圣人为了压一压李焕的火气,赐给燕王的标志。燕王的衣饰、府中装饰,都可以用银螭作为装饰。

腰带上有银螭,说明这些人是燕王府护军。

难道她来时看到的那个坐在缁车内的贵人就是燕王李焕?

不对。

李焕和陆华亭一向交好,怎可能如此声色俱厉,当街来抓他。

难道燕王府内讧了?

燕王府不是一直很团结吗?

那边已经动起手来,群青又拉着小孩退后一步。那些人不要命地挥舞棍棒,狷素与狂素都拔了腰上短刀,还是被逼得步步后退。

狷素跳在了卖甘蔗的摊位上,反手抓起两根甘蔗,当成长棍,挥开那些家丁。一时间摊位倾倒,汁液四溅。

西市许久没有这么激烈的打斗,一时所有的买卖都受惊停止。

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转眼狷素、狂素便挨了好几下,所有人朝陆华亭包抄而去,带头的那个拔出一把锃亮的长刀,逼近了他们。

三人的衣裳很快染红了,群青看出那些人下的是死手,心情很复杂。

“姐姐,还有一包点心。”那小孩指着黑衣人足间差点被踩了好几脚的点心。

“不能捡了。”群青拉紧他,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偏在此时,那早就空无一人的官道上,哼着歌走来一个胖胖的小童。

小童脖子上挂一只红线串的骨哨,道袍拖沓在脚下,手上提着几包药。若是旁人早就闪躲,偏生他有些迟钝,立在道中左顾右盼,又把胳膊抬高,朝人群挥舞。

旁人议论纷纷,群青定睛一看,竟是她的熟人。

是芳歇身边的侍药童子小松,想来是芳歇叫他追上来给她送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