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的秋风拂面,新宁市度过了漫长的夏季,十一月的的气候最为宜人,在新宁第一纺织厂一处清理出的库房里,新组建出的这支时装表演队正在训练中。
国家对服装行业大力支持的同时也带动了很多相关产业的发展,纺织厂更加努力开发、生产出更多种类和花样的布料,同时,能将服装立体的展示出来的表演队也应运而生。
这一支可谓是新宁市第一支时装表演队一共有七个小伙子和十个姑娘,除了何萍外,其余十六人都是从新宁市的三个纺织厂中选出的。
组建的过程也是相当的不容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何萍那样被选中就欣喜的立刻答应,大多数人都很是顾虑,毕竟他们的父母都曾经历过被剪小脚裤、谁穿得洋气些就会被批判,即使现在社会风气有所改变,大家好像又拥有了穿得漂亮的权利,但特立独行、走到人们面前仍然是一种失去安全感的事情。
敢于“吃螃蟹”的人是勇敢的,尽管这支表演队中大多数人都是瞒着父母,将自己做时装表演员的事情死死捂住。
新宁戏剧学院形体表演的老师担任表演队的教练,让这些年轻人们排成一列,她挨个纠正她们的走路姿势。
排在何萍后面的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向库房另一边坐着的那几人看了一眼,说起悄悄话,语气中难掩艳羡,“你朋友们人可真好,每次排练都有不同的人等你。”
何萍闻言也向那处望去,笑起来,“这不是大家都是纺织厂的同事,总能有一块儿走的,只有我一个人是在别处工作的,我朋友们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夜路回家,才过来接接我。”
时装表演队不管教练还是成员,白日里都有各自的工作,所以只能在晚上进行排练,正如何萍说的,其他人排练结束都三两作伴共同回各自工厂宿舍,只有她一人要回城中村的住处。
这周知意哪里放心得下,她自己穿越伊始就是险些被便宜表叔带去某个发廊,像何萍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太容易在某个时刻被人盯上。
在周知意的坚持下,住在北发村的众人甚至还特意排出了一份接何萍的“值日表”。
姜玉芝和穆霖在夜校下课后正好过来接人,在两人夜校没课的日子就是姜佑青和严淑芳夫妻一天、周知意和江遇一天,这样子轮着来。
今天来的人就是周知意和江遇,另外还捎带一个罗良白。
江遇跟过来的原因和周知意一样,她放心不下何萍,而江遇同样也放心不下周知意,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就算结伴一起走也说不准会有危险。
至于罗良白,他是过来看个新鲜的。
表演队的教练让每个人单独向前走,其他人就站在后面看,这让每一个独自走上前的年轻人觉得不自在,好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便走得更加扭捏,手都不敢摆,甚至有人同手同脚起来。
“现在整个库房里拢共才二十来个人,你们都不敢走,以后站在舞台上,会有更多的人看你们,到那时怎么办?”
听教练这么一说,后面的年轻人终于放开了些,走得稍微好点了。轮到何萍时,她明显比其他人自若多了,镇定的向前一步一步走着,仿佛舒展开枝叶的花,盛放着自己的美丽。
作为教练的徐歌赞赏的看着她点点头,“不错。”
坐在库房另一处傍观的罗良白看着何萍被指导过后第二遍明显走得更好的步子,忍不住小声嘀咕,“真是看不出来,她认真起来居然还挺像模像样……”
他没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居然一刻都没有移开,被仿佛发光体的何萍吸引着。
一旁,江遇正听着周知意说话,所以并没有听到罗良白这声嘀咕。
周知意正讲着张英的事,“……听完我的要求后,张英说她要回去想想。”
“我其实还是希望她能答应的,”周知意叹了口气,“但我还真是没有任何把握,毕竟她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都在接受规训,可能都已经理所当然的认为,女孩就应该乖顺、勤快、无私,要不断的照顾好他人的需求,才能得到肯定,才是值得称赞的姐姐、女儿、妻子、母亲。”
“她总是在满足他人,忽视并压抑自己的感受和需求;她习惯了听父母的话,即使是对自己无益的;她不敢拒绝,害怕别人对自己失望或是指责自己……可是这样连她自己都在乎自己、不爱自己,又有谁会真的在乎她。”
像张英这样被规训的女孩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计其数,好在随着时代的发展、文明的进步,矮了几千年的身子慢慢挺直,现代的一些女孩已经敢于反驳这些规训,懂得了自爱。
周知意看向江遇,开玩笑般说道,“不过我就没这么有奉献精神了,我永远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江遇沉默不语,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中。
周知意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僵硬,心好似也在一寸寸下坠。
果然她的观念对于这时代的男性太过超前了,他们早已习惯了像菟丝花一般去汲取另一个女人的生命力,来使自己活得更好。
男人被她的皮囊吸引,却无法与她的灵魂产生共鸣。
周知意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道理她不是早就从之前的齐廷铮、段明礼、宋思泉等人身上看透了吗,现在不过是再加上一个江遇。算了,在没有开始之前就结束也挺好的,不过就是再退回到普通朋友界限内。
迅速整理好心情,周知意耸耸肩,“我的话吓到你了吗?”
江遇回过神来,摇摇头,“不是,我刚刚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看向周知意,唇边露出一抹苦笑,“要是我娘在张英这个年纪能够遇见你就好了。”
周知意怔住。
“其实我娘把恨意转移到我身上这事,我能理解一些,谁让我长得和他那么像,但要说没有怨,那是谎话。”江遇坦诚的说道,“但是听你刚刚说完,我才想通,她都不爱自己,怎么可能会恨自己,她又不能去恨父母,那只剩下一个我了,她只能恨我。”
有些人会因为自己的聪明而沾沾自喜、骄傲自大,有些聪明人却能放低姿态、反而更善于思考,江遇就属于后者,他并不觉得周知意方才的话有多惊世骇俗,只不过是揭开了表象,道出了事实。
“早些年还是叫安山大队,我外爷是大队长,我娘作为他最小的孩子,即便如此她也仍像你说的,被规训着要勤快、要多做事,再加上她觉得自己嫁的是个知青,还是个长得很好的文化人,所以更是有好的都给别人、自己反而排在最后。”江遇苦涩的说着,“就像你说的,她自己都不在乎自己,又有谁能在乎她呢?所以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才会走得这么毫不留恋吧。”
这样的例子不过是被规训的女性悲剧一生的缩影。
“要是她能在年轻的时候遇见你,也许就能改变她的命运。”江遇有些怅然的说道,他相信周知意有这样的能力,她总能给身边的人带来正面的影响。
周知意心情变得沉重,干涩的开口,“我也没那么厉害,现在连张英的思想我都不一定能改变……”
远处那些年轻的女孩们越走越舒展,有种青春靓丽、向上生长的美感。
江遇看向周知意,轻轻一笑,他庆幸的说,“还好你不是那样。”
周知意望进他真诚又认真的黑眸中。
江遇只是假设性的把他娘那些行事套到周知意身上,只是想想他都觉得不行,“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不论是谁……”
不论未来周知意会和谁在一起,是他,抑或是别人,不论是谁。
“甚至是你以后有了孩子,”江遇看向周知意,认真的说,“你都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虽然好像一直以来人们都在歌颂吃苦耐劳的女人是多么的伟大,但我不希望你变成这种‘伟大’,我不想你吃这种苦。”
江遇突然懂了,真心爱一个人,是看不得她卑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