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洐将人从榻上裹着抱起,吩咐了丫鬟将被褥换洗并重新铺好。
许是太过疲乏,叶任生自始至终都没有苏醒的征兆,林啸洐本还想叫丫鬟烧水为其沐浴,现下也只得先搁置,只打了盆水,亲自为其擦去了面上泪痕。
收拾妥当后,林啸洐又遣下人去惠仁堂要了药膏来,将叶任生的手腕敷药包扎完备后,才稍稍放了心。
眼看时辰不早,他召集了一干人来嘱咐过事宜,随而换了衣衫,去了商会。
许是难得见他赶在叶任生前头上工,堂内几个早到的掌事都有些讶然,但也只是寒暄两句,随而纷纷投入到事务中。
然而临到早事还不见叶任生的身影,四下便有些诧异了。
林啸洐不得不出面做了谎,“家中仆人今早去采买时碰到了叶氏家仆,听说叶掌事不日前中了暑气一直未好,而近日又操劳不休,以至昨日午夜开始发病,今晨直接连榻都难下,想来近日应该不会出班了。”
“难怪那日见他忧心忡忡,后又匆匆离去,原是身体不适。”田掌事道。
“这也难免,叶掌事向来勤勉,便是节日里都鲜少休息,铁打的身子骨也经不起这么熬啊。”
“也是,可这还有许多事情要他拿主意啊。”随叶氏一起做浣家帮生意的文掌事忧虑。
“我等能定夺的,就自己商量着来吧。”
“叶掌事的脾性尔等还不了解,”林啸洐适时开口,“她怎可能就此安心卧病在床,保不齐等会儿便叫人来收拾了册簿信函回家去处理,诸位若是当真有急事,留封信在她案上叫下人捎回去就是。”
“也对。”四下纷纷点头。
“叶掌事不在,早事便由在下主持,诸位若是有事,还是赶紧说来大家一同商讨……”
说话间,一眉眼机灵,但众掌事瞧着面生的小厮从堂外请了见,听说是奉了叶掌事的吩咐来取册簿,助干瞧过腰牌后,立时便整理了书箧,叫人带了回去。
“还当真是叫林掌事说中了。”
“叶掌事就是个停不下来的劳碌命。”
听着四下调侃,林啸洐扯了抹不甚自然的淡笑,随而转移了话头。
早事在林啸洐的主持之下,很快便结束。他行至案前,本欲同先前一样收拾过书箧离去,却被刘、齐等掌事拦下。
同樊家合作之事提上日程后,琐事不断,樊家经验少,先前刘、齐等人便提议向浣家帮及叶任生取经,但被林啸洐拒绝,故而眼下所行每一步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须得亲力亲为之事数不胜数。本以为能个把时辰解决的事,一直处理到了午后。
而另一头,叶任生自昏睡中醒来时,时辰已经过了正中,本就阴沉的天色愈发黯淡。以至她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天际初亮,还是将临日暮。
两个瞧着眼生的丫头见她醒来后,面上露出欣慰,忙要上前伺候她起床。
“你们是谁?”
叶任生眉头紧蹙,警惕地向后退,无意中扯动了腕间伤处,刺痛不已。
“小的们是公子差来伺候您的。”丫鬟站在榻下行礼。
身上的酸痛和腕间的肿伤,立时叫她回忆起昨日种种,耻辱、不甘、悲愤与痛苦也一齐涌上了心头。
像是不愿叫人瞧去自己眼下这幅模样,叶任生不顾伤痛,一把扯下了束起的床帐。
“都出去!”
“叶公子”
“我叫你们都出去!”叶任生鲜少如此冲下人大声吼叫。
两丫鬟面面相觑,左右为难,随而纷纷跪倒在地,“叶公子,求您叫奴婢们伺候您吧,否则公子回来瞧见,定要狠狠罚我们了……”
“奴婢们已经烧好了水,什么都备好了,您若是不肯沐浴梳洗,公子回来定会罚奴婢们去滚热水,那么烫的水……”丫鬟哭泣不已,“求求您,可怜奴婢们吧……”
叶任生于床帐之内听着外头畏惧地求饶,心头也不禁感到万分悲戚,泪水径自从眼角流了出来。
她紧攥着怀中新被,任由泪珠打湿整片绣花,许久,才恹恹地开口,“拿进来吧。”
丫鬟们闻此,立时止住了哭泣,语带侥幸与欣喜,“谢谢公子,奴婢们这就去拿。”
下人们手脚都很麻利,不多时,便将浴桶安置在了屏风后,热气蒸腾,隐隐有花香四溢。
叶任生几经挣扎,终究还是披着衣衫下了榻,努力克制着内心耻辱,走到了浴桶前。
“让我自己来。”
“可是您的手”
“让我自己来!”
触及到她所不能容忍之处,叶任生分毫都不会相让,丫鬟们许是意识到乞求无用,便不再多嘴,退到屏风外待命。
空气中的艾子清香中隐隐混杂着栀子花香,叶任生忽而想到了彼时在涟州之情形,不禁感到痛心又悲愤,转头冲外面喊道:“把房中发出栀子香味的东西给我扔出去!”
“是。”一丫鬟瞧过妆案,立时上前将花瓶拿了出去。
少了那栀子的气味,叶任生却仍旧心中难纾,她阖眸解了衣衫,迅速迈进水中向下一没,任由热水吞过头顶,屏去所有气息。
许久不闻水声,也不见叶任生身影,丫鬟担忧不已,在屏风后头一遍遍呼唤,然而却始终不见人浮出水面。
就在丫鬟打算违命上前时,叶任生才猛地钻出来,因呛水而剧烈咳嗽起来。
“叶公子,你没事吧?”丫鬟语气惊慌。
叶任生咳了许久才缓过气,蔫蔫地回了句没事。
水波荡漾,她望着雾气中的倒影,不甘地重重挥了一拳,她竟在方才一瞬,动了了却自身的歹念。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怎么能……叶任生恨恨地掴了自己一记,“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