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衿娘在一侧入座。
“你先下去吧,没有吩咐不要进来。”林啸洐吩咐。
“是。”丫鬟退出了内室。
林啸洐挪了个适当的姿势,朝案边人作揖,“本该是在下亲去韵清阁拜见,奈何眼下实在不便,只得劳烦衿娘前来。”
衿娘垂眸,“林掌事何必如此客气,妾身卑贱之人,哪有什么劳烦。”
“衿娘不要这么说,你我不过都是同样的人,哪里分得出高低贵贱,”林啸洐轻叹,“那日……那日在下并非故意爽约,在下本已到达恬心亭,只是后来突发急事,便离开了。之后又接连发生许多事,在下不得空……”
“妾身明白,近日城中疫灾闹得人心惶惶,若非林掌事前后操劳,我等哪能得以安寝。”
林啸洐面上愧意深沉,许多话到了嘴边,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衿娘许是明白他的为难,率先开了口,“其实那日的事……林掌事当真不必记在心上……”
“终究,终究是在下的错,在下对不住你……”林啸洐眉头紧拧,“在下也不知该如何才能消去对你的伤害,所有的错事,都是在下造成的……”
说着,他眼眶渐渐泛红,“我对不起太多的人……”
衿娘闻声,微微抬眸望向他,却又立时转开了视线,心头思绪纷杂。
林啸洐缓了缓情绪,艰涩却又不得不开口,“我自知终究对不住你,只能尽力补偿……女子在外独身无依,难以生存,若衿娘不嫌弃,我愿帮你赎身,为你安排一住处,来日若你再寻得意中人出嫁,我会尊你为义姐从林府出门。若你此生不嫁,我也会为你寻一处营生,叫你好好过活……”
“林掌事……”衿娘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想。
“我这等粗糙男子,难免会有思虑不周之处,衿娘若是还有其他想法,也可告知我,我能做的都会做。”
林啸洐言辞恳切而真挚,衿娘却愈发不知该如何面对,“林掌事事事为我打算,这份好意妾身明白,妾身心领了,只是妾身愧不能受。”
“终究,”林啸洐垂眸,望着腕间,像是在喃喃自语,“终究是我不配被原谅。”
闻此,衿娘眉心蹙起,攥着斗笠的手指也越收越紧,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林掌事,妾身从未怪过您……”
话音落下,两厢皆未再言语,室内一时安静。
林啸洐轻抚着腕带,思绪倏尔走得悠远,“衿娘从前说起官人,是那般倾心爱慕,纵然身不由己,也要排除万难,为他置坟,诉说心中思念。彼时我瞧着,心中感叹万分,共情万分,羡慕万分……”
“那时我就想,即便衿娘的心上人早早逝去,但他在世时,定与衿娘心意互通,两情相悦,有过一段任何人都偷不去的美好时光。”
闻此,坐在对面之人,缓缓垂下了眼眸,霎那之间,从前的许多画面,在眼前闪过。
“我羡慕极了,”林啸洐面上流露艳羡,“衿娘曾说,我是世间难得深情的好男儿,可我并不是……”
说着,泪水从他的眼角流出,“从前我根本就不懂,爱慕一个人到底是如何模样,甚至连爱慕该是如何模样都全然不知,有目如盲,狂妄无知,心胸狭窄,轻浮不堪到了不可理喻之境地……”
“是她的出现,叫我明白,原来爱意无需宽衣解带,无需触摸彼此,只是单纯地互相望着,就能叫人心里那么暖……只要看见我的影子映在她的眼眸里,我似乎就有无穷的力量,去抵抗这世间的所有不公与苦痛。”
泪珠砸在腕间,沾湿了那泛旧的腕带。
“然而终究是我不配,是我不配……我做了许多伤害她的事,还永远地失去了她……如今,更是不配……”
林啸洐的话语,悲恸至深,叫人闻之触动,衿娘双手紧握,只觉四下压抑得她快要喘不上气。
“公子,您的眼睛可不能长久的浸泪啊……”万枞急切不已,斗胆在后头开了口。
许是这话叫衿娘得了一丝缝隙,她立时从案前站起身,“林掌事,您的情意,相信她泉下有知,会明白的。”
说着,她转过身,手脚有些慌张,“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日后……”话音微顿过,“日后,你我就不要再见了。”
语毕,她不待他有所回应,执起斗笠,边戴边走出了内室。
匆匆行至门口,将要上马车时,万枞从里头追了出来,“衿娘,且慢。”
衿娘并未回头,只听身后传来万枞的声音,“公子说,若是您日后有任何需要帮忙的,请尽管来信,不必顾忌。”
闻此,衿娘并未应答,直至上了马车,掉头欲走时,才从里头回了句“不必了”。
马蹄哒哒响起,惠仁堂在身后渐渐消失,轿中,衿娘缓缓摘下了斗笠。
轿撵窗纱浮动,她透过缝隙望向外头,午时天际曜日刺目,将一切都照得透白。
明明城中仍旧疫灾未去,天气却不入时宜的朗朗盎然,叫她心头没来由的,生起一股深深的无力与烦躁。
她抬起手,用力搓撵过耳后,将那化了半晌的假面,缓缓揭了下来。
只是没有水的浸润,假面将下颌扯得,很痛,很痛。
第79章 栽赃
◎叶任生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回到韵清阁后,叶任生便一直呆坐在窗前,眺望着远处街角,泛黄的梧桐在秋日里缓缓凋下两片。
案前残缺的假面显得颇为狼狈,面上还剩一半的妆容却透出了几分凄美。
叶任生抬手轻轻抚过,那起伏与自己鼻骨截然不同的假骨,竟是那般脆弱,仿佛轻一运力,便会彻底折断。
她来回摸索着,却触摸不到丝毫的温热,甚而在窗外秋风的吹拂下,泛起阵阵冰凉。
从未有哪一刻,令叶任生感到如此的无力与乏味。
想当初,她是那般的不甘与愤懑,苦费心思地盘算。
知晓母亲的逝世、妾室的存在,及与父亲的不睦,是林啸洐心底的顽疾,便筹谋着以衿娘之身再行当年阮氏之举,风月之地邂逅,以孕进入林府。
若非伏缃坏事,父亲重病,疫灾突如其来,她如今早已假孕混入林府,一步步搅乱如今看似平静的一池水,从内里击破,达到了将整个林氏据为己有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