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公司上班,自己空闲的时候也做点艺术品相关的生意。”说到这个我来劲了,最近展览进度进行的很顺畅,大致方案已经确认,只需要填补一些锦上添花的细节。而且招的新助理是个美院博士毕业的女孩,工作能力强还有很多新鲜想法,让我很满意,“平常做些展览的策划,虽然很累,但是非常有意思。”
吴医生认真的说:“真的吗?我对这方面也很感兴趣,你可以和我详细说说吗?”
我虽然知道他可能是为了治疗结果才刻意了解我的喜好,但架不住吴医生实在是语气诚恳,看着很像那么一回事。而且我还是想和别人分享一下最近的成果,也好从外人眼中得到大众的看法。
我打开手机找了几张不涉及内部信息的照片,向他介绍道:“这个展览计划在下半年开,主要展览的是现代艺术作品,有三个主要分区:摄影、绘画、雕塑。你可以看几个已经确认会展出的展品,这些都是从国外刚引进回国的。还有这个,这个刚拿了新锐摄影奖……”
我们聊了一会儿,发现吴医生居然并不是随口附和。他不仅是个业余摄影爱好者,还出版过自己的诗集,很多时候都不需要我介绍就能懂。吴医生听我说完,面带赞赏的说:“俊彦,你真的很厉害,被你这么一介绍,我觉得这个展含金量很高又有新意,我必须得去看看。”
我笑着说:“到时候一定给你发邀请函,后面还有拍卖会。”
“事业做得这么好,现在我们再回头聊聊爱情方面吧。”吴医生对我微笑,语气平和,“俊彦,你觉得你和杨先生相处得怎么样?”
我顿了顿:“还行。”
他不疾不徐的继续说:“方便可以告诉我你们的爱情故事吗?我想了解多一点。”
……又来了。
谈谈原生家庭,谈谈曾经的经历,谈谈自己的想法。为什么想自杀?受过什么伤?因什么难过?只要敞开心扉一定可以找出病症的根源,然后一起配合解决这个问题。
我见第一个心理医生的时候试图解决家庭矛盾。我没有说出真相,只是告诉他父母分居,自己从小寄人篱下不被亲戚待见。他热心的建议我和家人沟通,多和父母联络感情,还试图让我和家人在他的帮助下一起面对面谈话。我试想了一下许老爷子和我面面相觑的场景,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的房间。
关于所谓“父母不和”,更深层的原因我难以启齿,更无法张口。
这是我要隐瞒一生的耻辱。
后来我换了几个心理咨询师,持续时间最长的是一个严厉又温柔的女医生。我花了很长时间和她建立信任,又把关于杨沉的故事去掉真实名字,断断续续的告诉了她。她为我提供了很多建议,我却一一否定。无论是找杨沉坦白得到他的道歉还是直面薛可茗偿还伤害,这些我都不在乎。
我们的最后一次谈话是在操场上。
我说我的心里有一个空洞,那里呼呼的灌着冷风,可没什么能填补它。为了不让心脏被痛苦占据,我只好拼命的绕着跑道跑啊跑,一圈两圈十圈……跑步的时候只有风从耳畔刮过,不能思考也就不会痛苦。到最后我精疲力尽瘫倒在地,她走到我身边长叹了一口气,眼神悲伤。
“每次感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我都会很难过……俊彦,不能帮到你,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起码你让我想清楚了一件事。”
她让我终于明白补救伤口毫无意义。我不能被治愈,否则现在的许俊彦就会土崩瓦解。
痛苦不再割裂我。它最终成为构成我的一部分。
“我们……没什么爱情故事。”我回过神,含糊的说,“很普通。我们以前,嗯,是高中同桌。后来大学毕业之后又有了联系,熟络起来之后就在一起了。”
“之前我虽然不认识俊彦你,但还是听说过杨先生的一些事。”我恍然想起吴医生应该是杨沉的哥们给他推荐的,所以知道杨沉也不足为奇,听他说道,“杨先生在传闻里似乎脾气有些不好。”
我垂下眼睛:“他从小过的是众星捧月的生活,脾气暴躁一点很正常。但最近对我并没有很坏,只是还不太会关心人。”
“他以前……”他抓住我话的纰漏,在问下去之前却先对我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抱歉,我并不是想刻意打探你的隐私,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
“以前也没有很坏。”我有点走神,吴医生一直耐心等着我的后话。过了很久我才说,“毕竟他是杨沉,他想要什么都会有人给他买单。不过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没什么意思,高中生的打打闹闹罢了……我们聊点别的吧。”
一晃三个小时过去,我喝了不少茶水还吃了点心,倒也不觉得口干舌燥。吴医生眼含笑意:“中午了,今天上午的就到此为止吧,有空我们再聊。俊彦你很有趣,我很期待和你的下次见面。”
“或许我们也没有下次见面了。”我默了片刻,“来之前杨沉应该把我的情况告诉你了。”
吴医生的谈话技巧高超,有意无意的引导和控制着话题。尽管我谨慎的避开一些言语陷阱,但一上午下来我觉得他应该对我的情况多少有了初步判断。
果然他顿了顿,无奈道:“俊彦,你很清醒,对自己的状态把握得也很准确。就像你刚刚说的……你和你的抑郁情绪相处得非常好。”
“习惯了而已。”我说,“你觉得我现在如何?”
“具体的还不能只靠我的主观看法直接判定,但和杨先生告诉我的中度抑郁症有一定出入。”他说,“你愿意告诉我实话吗?”
“我逗他的,没想到他傻乎乎的相信了。中度还停药四个月,那我怕不是早就死了,还能在这和你聊这些?”我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说,“不过也不全是谎言。我有段时间的确如此,那时候自杀只是本能,吃了两年的药加上每周两次六小时的专业心理干预才……怎么说?算是苟活了下来。现在我好多了。”
吴医生低声问:“方便说一下你是怎么好转的吗?”
“在此之前,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杨沉真相?虽然心理咨询是他付钱,但是我才是你的病人。”我看了眼靠坐在等候室沙发上百无聊赖看书的杨沉,“他要是发现被我耍了,肯定会和我发火。你可以告诉他你的治疗很有效,我因此好转了不少。这样我也得到了他的重视,我们双赢。”
他沉吟了片刻:“俊彦,我不觉得你是需要用这种手段博取爱人关注的人。”
我一时语塞:“唔……爱情使人盲目,杨沉身边不乏其他追求者,我想让他只看着我一个人。”
这话肉麻得我都起了鸡皮疙瘩,吴医生似乎发觉了我解释的生硬,却没有追究:“好吧。作为交换,下一次来的时候我想请你做一次心理评估,并且和我聊一些真正的原因。所幸至少到你策划的展览完成之前,你应该都不会弃生命于不顾。”
原来他早就发现我在打太极,还是陪我说了这么久。我点了点头:“吴医生,谢谢你。”
他追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突然好转?因为心结解开了?”
“不……”我摇了摇头,“因为发生了一件事。哎呀,我饿了,咱们吃饭去吧,下次再说。”
吴医生无奈的打开门送我出去:“下次你可别忘了。”
“不会的。”杨沉放下书向我走来,我回头对吴医生笑了笑,“我一直都记得。”
那年四月有几天热得出奇。我原本只是像往常一样去酒吧喝点酒麻痹自己,正好有个长相不错的男人过来搭讪,心情不错的和他聊了几句。没想到病症忽然发作,我难受的几乎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找到药瓶,因为前一天盖子没拧紧,剩余暴露在空气里的药片粘结在一起,一倒下来就是一坨。我吞了过量的药,卡在嗓子眼钝钝的发痛。
他一杯接着一杯的请我喝酒,灼烧的温度似乎可以缓解心脏和喉咙的刺痛。我太渴望一个拥抱,不顾周围异样的眼光,死死揪着那个人的衣襟痛哭流涕。他一直安抚的拍着我的脊背,让我在浑浑噩噩中拥有了一份恍惚的安心,掩盖住因这个过度善良的陌生人而产生的一丝怪异。
第二天我是在酒店的床上醒的。
第72章
吴医生让杨沉进去和他说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看杨沉出来的神情平静,我大概是没被揭穿。下楼的时候我和他两个人站在电梯里,他轻轻握我的手,我装作漫不经心的问:“医生和你说了什么?”
“说这次不给你开药,下次我们来看的时候再决定。”他说,“许俊彦,你觉得怎么样?好点没有?”
心理疏导是个漫长的过程,哪有那么有用,又不是吃急效药。我觉得有点好笑,但转头一看杨沉略带殷切的神色,顿时心情有点复杂,最终只是嗯了一声:“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