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此之前,陈茗已经得了线索。

安槐的狗鼻子自然还是顶级的,他在驼背老妪一行人、段家二郎关系圈、满城牛皮藓假证办事处等处无数次碰壁后,陈郎主终于耐心尽失,让他这蠢货找衙门里断案的神捕会不会?!

安槐醍醐灌顶,哭着问郎主你为什么不早说?

陈郎主狂怒,骂,老子前段时间怒火攻心,但本郎主没想着,你们就想不到?

安槐心里嘀咕,郎主您怒火攻心,我等则如履薄冰,哪能拐这个弯儿?

其实他们花了两个月时间还原了小君一气呵成雷厉风行大摇大摆逃跑的全过程,堪称是有勇有谋过程跌宕起伏,甚至当天守城的士兵都被传来事无巨细地问了好几次话,让人不禁为他捏一把汗。于是他们知道了小君是如何在全境封锁的情况下,是怎么插翅流窜、飞跑的。

只不过小君的线索消失在已被废弃的贾兆驿,在贾兆驿最后见小君的人却是莫文山。

莫郎咬死不知道小君的去向,问就是皮笑肉不笑,两手一摊张口即来:来捆我进刑狱,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郎主都问过了,你们再来一次亦无妨。

被毁容的读书郎有点子吓人,安槐等人心脏怦怦跳,只好作罢。

他们来回数月打击周遭盗寇、水匪,乃至跟交界的其它节度使们械斗期间,只能推测,小君的逃亡路线大概率在河中、关中一带。

胡善人的信在不到半个时辰就传至陈茗手中,让陈茗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信里写:要是段二郎你收信,安置好XXXX。要是陈郎主你收信,也安置好XXXX,给你积阴德。在外安好,勿念别找。反正老子被你处死了,郎主英明,郎主万岁。

底下议事的众人心里有些发慌,没有狂风暴雨,没有手舞足蹈,没有捶胸顿足,陈郎主全程的表现都相当淡定。但大家就是大气不敢多出一声。

那陈郎主在想什么?毕知梵放屁一样的烟花、灯笼、彩树,传闻与妓有染收养稚子,随后死赖在在东都不走,以及俩月都没来信使辱骂他……林林总总,如散落的珠子,潜伏的脉络,咻一下子穿成了线。

陈茗面不改色收好信,淡定的当天就去军镇大点兵。

作者有话说:

这一节与上一章应该在一处,补上。

它们是同一章。

55 | 53东都陷落

【四羽翎箭本可穿云裂石,是重武杀人之器,它以雷霆之速向燎烟射杀过来。】

事情很滑稽。很多看起来不可能的走向,但确实会以摧枯拉朽式的速度发生,于是局势会断崖式滑到底。

西门的叛军是一小波,叫嚣完就混进百姓群散在周边山林。洛西桃津死了四万人的地方,毕知梵带部队杀过去,却是草军的声东击西之策,他们的主力部队并不在此。但由于他们占据了地利人和,又喜机动作战,毕知梵还是杀了半个月才脱身。

他妈的真正的草军主力出现在咽喉重地潼关,他们仅用一天时间攻破潼关天险,大军再丝滑地攻入东都。再度举国震惊。藩主们想过朝廷废,可谁都没想过这么废啊!

过程很戏剧性。类似近代史中武昌起义的第一声枪响,来自一名吓的快尿裤子的低级士兵的走火,引爆了正规军与起义军大战,起义军半懵半勇获全胜,王朝则迅速覆灭。这种胜利除了复杂局势的总和,还有来自幕后掌军大佬们的试探与默许。这也算后来革命果实被窃取的原因之一。

再回来燎烟所在的时代。潼关被破当天,天子就被自己的内官们挟着奔逃,逃往剑南蜀地一带的行宫躲灾。

草军主力破东都的那天,入秋。道旁银杏的叶子起了黄边。像史书描述的那样,甲骑如流,辎重塞涂,千里络绎不绝。军容极盛。但他们又有他们的局限性与报复性,他们的高层口号是代新天伐旧日,基层口号却是抢粮抢钱抢女人,所以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长官们给了下士们七日自由时间。对东都未出逃的居民们,是末日七日。士兵在东都城内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宫室里坊被毁的十之六七。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天空被浓烟遮住,空气里全是焦土与血腥气息,废墟残垣,断肢残臂。死者不计其数。管你高贵比三品朱紫大员,亦或低贱如灰土牛马,灾难面前一律平等。

满目疮痍,焚灰漫天。护国寺也不能幸免,胡善曾敲击的巨钟在烈焰中发出最后一鸣,轰隆倒塌,寺中的和尚们全被驱赶或杀灭。

燎烟对政治军事很敏感,早带着简单的行李干粮,拖着一个雉奴一个鸦奴避难去了。

他们有遇险。上山的时候,突然窜出来几名埋伏的草军士兵,燎烟用从陈茗那里带来的袖珍弩箭射穿他们的膝盖。陈茗尚武,燎烟也是被他正经操练过些小把式的,感谢陈郎主呗他还能怎么办?在燎烟晃神的时候,雉奴表现出相当的冷静与狠毒,他抄起地上的铁匕,果断把几人割喉。

雉奴擦掉脸上害怕的眼泪,以及从气管里喷出来的热血,杀人的娃娃说:“荧郎,在这里出生的孩子们很多都长不大,但我想长大。”

燎烟于是回:“让雉奴杀人是我的错。下次让我来。”

草军在八月八攻破东都。

九月改元建制,号平均大将军的首领竟直接登基称帝。也没当多久,周边重镇也有大节度使,这等倒反天罡离谱至极的登基,大节度使们纷纷认为尊严被践踏了,当老子们死人呢?于是纷纷举起大旗。

诸侯交战,就是有组织有纪律有套路有苦情的大规模械斗,战到天昏地暗不可开交。

毕知梵一支杀得最为凶悍,他本人的武力值原本就是顶级,手下边军都是跟外邦血战里厮杀出来的,战斗力高出关中军一大截。奈何这不是他的大本营,且混杂藩军太多,很多时候莫名其妙就杀上了。

杀来杀去,关中河中一带没有一天安宁,白骨露出野,千里无鸡鸣。

燎烟曾问过莫文山,说,莫郎,你为什么会选中陈茗为主君?

莫文山很复杂地回答:我去过东都,也去过西都,还去过很多地方,只有我的家乡是最好的地方。

燎烟就给他分析:你看看呀,当今天子他本人虽然废物,但此朝历经十八代,恩深威重,还有宗室王爷皇子皇孙们枝繁叶茂,中央朝廷就算要倒也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莫文山有些踌躇,但又决然地说:那便只能让他们全部凋亡。

还有一部分陈茗的远计与毒计,他未曾与燎烟透露。这属于幕僚计划的一环。

初雪那夜,与燎烟颠鸾倒凤的次日,莫文山早起在庭中扫雪、观梅。他很幸福,很惶恐,很酸涩,很愁苦,破碎的人生仿佛更破碎了,却又生出一只不至于让他彻底堕落的隐秘念想。

陈茗是带着杀意过来的,向他询问:莫郎,我计划灭宗室,你可能献策?

莫文山回:郎主,人选有二,要么制造出一名可通天的叛军首脑,要么安南道三十六都大都统毕知梵。

陈茗笑:何故?

莫文山回:人灾天祸里杀出来的流民大将,他激进而愤怒,能把事做绝。而毕知梵狼子野心,兼具雄武,今逢大难不死,来日必有造化。他的造化,也便会是郎主的一条伏脉。

陈茗“啧”地一声,嘲讽:真该让烟奴过来瞧瞧你的这张嘴脸。

莫文山笑:郎主,小君是顶聪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