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便叫……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
这一年的除夕,陈茗去家千万里跟人厮杀,燎烟还是会替他担心。
没办法,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刻骨铭心的感情都给了这个人。当年陈茗囚父困母,杀灭庶弟子侄一百余人,也才二十来岁,大学都没毕业。
燎烟其实也觉得自己对他的担心像自作多情,像个笑话,像一只吃草的兔子在担心一头猛虎的血。那是他们必须要流的血。燎烟丝毫不怀疑,如果有特殊情况他必须死,陈茗会毫不犹豫。
他跑去问肖福总管叛乱的始末,又通过段二郎那边的关系打听到了一些情况。
没多久,陈茗就用一只驯服的海东青送来了封傻/逼的信,说,烟奴,郎主鏖战玄黄,胸括四海,岂能让个小奴日思夜想?害的本郎也忧惧。收回你的心肠,等郎回来接着干你!
去你妈的!
燎烟险些把漂亮的鼻子气歪,大笔一回,写:郎主威武,郎主万岁。郎主不若把盯着我的人全撤了!!
陈茗就装死不回了。
没想到第十一个新年是跟毕知梵一起过的。
正堂那处鞭炮劈里啪啦响,陈府张灯结彩正门大敞,流水的铜钱发放出去,恭贺道喜不绝于耳。
莫文山作为府中名义上一人之下的侧君,主持年典。他先前的忐忑不安伴随时间已消去大半,开始有了上位者的威严。
新年莫文山换了一身烟紫配祥云的冬袍,为燎烟送年货与压岁钱。
燎烟作为男妾,没有资格参加陈氏族人的盛会。只有陈茗在的时候,会带着燎烟过去,让他侍奉在旁侧,被人调侃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陈茗大笑,燎烟就继续跟他添酒,喝不死他!
燎烟在莫文山一步三回头地走后,让厨子挑了些新鲜的,煮羊肉火锅,做素菜,盘着腿唤来依旧要死不活的毕知梵,一起吃喝。
毕知梵被推进门,被当值的仆役架着放到燎烟对面后,才懒懒地睁开眼睛,一个混血儿跟他拽古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燎烟刚举起筷子,闻言放下,没好气:“喝酒收钱!”
毕知梵:“我有矿,只要你有本事,都给了你又有何妨?”
毕知梵的话其实很少,倘若不去主动招他,这人三天都不会说一句话,大概一门心思在揣测些马赛克计划。
跟这人相会,第一面杀陈茗让燎烟胆战心惊,第二面变死狗令燎烟心怀戚戚,现在……就感觉是个满肚子憋着坏的鬼见愁。名义上他算是燎烟签了契的奴,但还是别招惹太过的好。
燎烟本也懒得管他话中真伪,他只是想找人逗乐子而已,就又让人从地窖把陈茗藏了十八年的老酒搬了一大坛出来。
毕知梵虽然下半身不利索,上半身还是很强健,举起坛子咕噜噜喝酒。
喝完一半,他边听着鞭炮的响,打了个酒嗝,指着燎烟的鼻子,恨恨地说了句:“当初刺杀陈节度使他妈的我抓错人了,就该抓你!”
燎烟冷笑着嚼了口青菜,说:“你现在抓也不晚!”
毕知梵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们有句老话,叫错也是对,命运作祟将你带入河流。”
他慢悠悠地说:“我该是个死人,因为你我才活了下来。但你不要指望我能报答,背信弃义本就是我们这类人的存世之道!”
燎烟心哽,妈的,年都不让人好过!不会说些吉祥话吗?骂了句:“闭上你的嘴,我没指望你报答!看你可怜而已!伤好了给完矿就滚去给陈茗卖命去,争权夺利去!”
毕知梵为燎烟斟了一杯酒,举起,懒洋洋地看向他,说:“烟烟,我软弱的主人,新年快乐!”
燎烟接过,心说这人也挺坦诚,至少不阴(才怪),就也慢慢回了句:“新年快乐!”
两人便相对饮下这一杯。
怒放的腊梅香气悠远,也能传到此间。酒酣畅,炉中火苗窜的暖,锅中冒起沸腾的泡泡。
毕知梵一边喝酒,一边开始跟燎烟抱怨他的倒霉蛋发家史。燎烟当传奇的故事听,听着听着就乐了。
寂寞与苦闷似乎被消解掉,又似乎更浓烈。
远观,像一帧蕴含了奇特氛围的画。
18 | 18第二件事
【像在慰藉尸山血海的活人,或者死人。】
毕知梵就是个倒霉催的。在他所述说的故事里。
从丁不大点儿男童,到枭辣少年敢死先锋,再到杀人杀到麻木的青年将军,终于干倒环伺他们那一圈儿的外族,也干倒了毕敬甫收养的一窝义子,混到老大位置。
安南道地区昭武九姓的胡人势力以及沿途商路都被毕知梵收拢,大部分将领也愿听他调遣。
朝堂上某位权臣宰相相中了他,令他取毕敬甫而代之。
他还在犹豫。
他早年听过一句话,叫鸟尽弓藏,什么狡兔死走狗烹。
但毕敬甫在大义上,确实对他有养育提拔之恩,得找个像样的由头。
毕敬甫素来以忠于天子、忠于朝廷的面貌示人,他便以义父的身份给毕知梵下达最后一项危险任务,要他取虎狼之心的河东道节度使陈茗的项上人头。
若成功归来,他愿主动退位让贤!
毕知梵就多问了句:万一,不成呢?
他义父颇为慈爱地拍了拍他肩膀,说:不成你也是为父最骄傲的儿子啊!
陈茗何者人也?
太原陈氏百年大族,替宗室镇压以河东为中心四野所有不轨的藩主。陈茗集数代军武储备,亦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才,征外邦,战叛将,几无败绩。他本人,不夸张地说,戴好甲胄重武,杀敌如砍瓜,战场上说是屠夫亦不为过。
除却他的武功,他的身旁时刻都有精兵环绕,防卫严密,旁人近身都难于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