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将商君年带回了王府,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请了最好的太医替对方疗伤,奇珍药材不要钱似地撒出?去,让人琢磨不透他对商君年的态度。
“回殿下,这位……这位公子内里虚耗太过,脏腑受损,早已是油尽灯枯之象,现在纵然喂再多的天材地宝,也?是虚不受补,如今只能好好温养着,多活一年是一年。”
一向?行事谨慎的太医硬着头皮说出?这番话,可见商君年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了何等?地步,陆延早有预料,如今反而生不出?什么怒气,只是那颗心一瞬间坠入了谷底。
“都退下吧。”
陆延摆摆手,径直步入了内室,他拨开帐幔,只见商君年正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商君年身上的血污都已洗净,他伤口上缠着的纱布比衣裳还厚,面庞苍白瘦削,唯有那双微微上翘的狐狸眼还能看出?几?分昔日?的神采,但深看进去仍是一团幽寂。
陆延掀起衣袍在床榻边落座,伸手将他脸上凌乱的头发拨开:“你安心住下,不会有人再将你关起来了,这就是你的家?。”
后?面一句话细听有些霸道。
商君年闻言终于转了转眼睛,缓缓偏头看向?陆延,但他并不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那种冰冷的讥笑?与?嘲讽却分毫不差都传递了过去:“是吗?”
陆延:“是。”
商君年忽然没头没尾道:“你帮我削一个梨子吧。”
他虽不明白陆延为什么要救自己,但这段时日?对方一直对他有求必应,连药都是亲自喂的,想来这个要求不会拒绝。
陆延闻言一愣,虽然不明白胃口奇差的商君年为什么忽然要吃梨子,但还是起身从果盘里挑了一个不知从何处进贡来的小香梨,坐在床边用小刀认真削皮,随口问道:“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无人应他,空气中静悄悄一片。
“……”
陆延正准备抬头,手中却忽然一空,那柄刀毫无预兆被人夺走,死死抵住了他的咽喉致命处,锋利的刀刃凉得让人一缩。
陆延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阴鸷狠戾的眸子。
命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病得只剩一口气的人会有如此力道,像猛兽垂死前的奋力一搏。
陆延垂眸看向抵住脖颈的刀刃, 却并不?见慌张:“你想?杀我?”
商君年冷冷盯着他:“我不该杀你吗?”
陆延忽地笑了:“该杀。”
是该杀。
“我陆氏皇族害你至此,你想?杀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陆延语罢闭上双眼, 出乎意料的坦荡利落:“你杀吧。”
“……”
商君年闻言动作一顿,脸色阴晴不?定, 他攥住刀柄的手?紧了?松, 松了?紧,心中滔天的恨意在对方无谓的神情中显得格外讽刺。
杀?
杀了?陆延又能怎么样呢,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的武功,他的一生, 包括将他当做废子遗弃的巫云, 都回不?去了?……
商君年意识到这点后?, 忽然间万念俱灰,抵住陆延咽喉的刀刃也?缓缓落了?下来。他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不?知是笑陆延还是笑自己:“死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可惜我不?能活着看你们的下场, 看仙灵山河崩散,国破家亡”
陆延闻言察觉不?对劲, 倏地睁开眼, 却见商君年手?中刀刃方向忽然一转, 神色狠戾地朝着心脏刺去,连忙攥住匕首沉声斥道:“你疯了?!”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掌心, 鲜血滴滴答答下落,陆延不?仅没有松手?, 反而愈发攥紧了?几分,与商君年陷入了?僵持。
陆延目光凛冽:“你就这么想?死?!”
商君年手?背青筋暴起,他明明只剩一副油尽灯枯的身躯,持刀的力道却没有半分松懈,无声咬牙:“今日你若不?杀我,他日必亡我手?!”
陆延反问:“那我刚才让你杀,你为什么不?动手??!”
“……”
商君年不?知该如何以?对,他就那么一个恍神的功夫,手?中刀刃就被陆延用力夺走?,当啷一声扔到了?地上。陆延拧眉,对守在门口的侍女冷声吩咐道:“扔出去,以?后?房内不?许见刀刃!”
婢女小小应了?一声,飞快将那把沾了?血的匕首清走?,珠帘重?新落下,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那柄锋利的刀就像是商君年的脊梁骨,被抽走?后?,他就狼狈跌伏在了?床边,墨色的发丝遮住脸庞,让人窥不?清神情。
“本王活一日,你就活一日,如果?真的那么想?死,先杀了?本王再说?。”
陆延没有顾及自己手?掌被划出的伤口,他面不?改色将商君年按在床上休息,然后?替对方盖好被子,脸还是那张脸,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中却与从?前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觉,像是空洞的躯壳一下子有了?魂魄,摄人心魂。
商君年却一动不?动,他低垂的视线里唯有陆延那双从?膝盖静静垂落的手?,修长而又金尊玉贵,蜿蜒的血液蛇一般淌过白皙的指尖,然后?缓缓掉落。
“滴答……”
“滴答……”
像他苟延残喘的人生。
王府里所有人都不?明白陆延是怎么想?的,他既不?欺男霸女了?,也?不?像以?前一样喜欢折磨人为乐,每天除了?去宫中给帝君侍疾,再就是待在王府闭门不?出,亲自照料那名从?刑狱里带出来的罪臣。
是的,亲自照料。
喝药,喂饭,换衣服,擦身,这些事他从?来不?假手?于人。
数九隆冬,外间的雪越来越厚,但因为屋子里燃着十足的炭火,反而热得叫人冒汗。
商君年闭目躺在床上,任由陆延替他擦拭身体,雪白的帕子轻柔掠过皮肤,与伤痕累累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最私密的地方都在对方面前摊开来,羞耻与屈辱,这两种情绪说?不?清哪一个更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