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敦进屋扫到地毯上的水印,再看原先可汗坐的位置上少了一盏茶杯,她心下一跳,果然让她猜着了。
康宁扫了她一眼,反常地没有起身迎接,连茶都没倒,冷声问:“可敦可还有事要交代?”
可敦勉强笑了笑,这孩子连额赫都不愿意喊了。如此紧绷的氛围,她心里却生起一份庆幸,庆幸塔拉看人准,娶回来的公主硬气又聪慧。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可汗的确对你心怀不轨。”可敦当做没看见康宁瞪过来的眼神,继续说:“额赫希望你别把这事给塔拉说,也不是要求你不说,只是晚些说,晚个几年。”
“他妻子被他父亲觊觎,你竟然要求我瞒着他?咋了?你想让你儿子当绿头龟?”康宁气极反笑,心里翻涌得厉害,一时涌起了回大康的念头,这一家人太让人恶心了。
“你先听我说,塔拉脾气爆,他又一贯和他父汗不对付,他若是知道一定会跟可汗打起来,他现在势弱,肯定是他吃亏。”可敦虽不明白绿头龟的意思,但也能猜个七八分,这个揣测让她生怒,但她忍下了,她收回脸上的笑,冷着脸看了眼门口站着的嬷嬷,说:“你出去,把门外的人叫走,我同你们公主说几句话。“
郭嬷嬷没动,她看向公主。
康宁没作声,这个时候她并不愿意跟立场不明的婆婆独处。
“我不会害她,你们尽可放心。”可敦又补充,“你们在前院候着,公主若是出声你们能立马冲进来。”
“下去吧。”话说到这个份上,康宁倒是想听听可敦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郭嬷嬷带着守门的丫鬟去了前院,屋里两人静默对坐了片刻,可敦起身打开两扇窗户,厚厚的门帘也掀起来用金钩挂住,这样虽有些冷,但屋里的人能观察屋外的情况。
“可汗是该死,但不能死在塔拉手上,时间到了我会杀了他。”
康宁被惊得猛然站起来,在可敦轻飘飘的视线下又坐了回去。她观察对面坐着的妇人,她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但那句语破惊天的话确实是出自她口中。
“有件事塔拉都不知道,知道的人也不多,我本来打算谁都不说的,但没想到那老鬼竟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可敦看向窗外,高墙挡住了外面的皑皑白雪,屋里温暖如夏,但她的话带着丝丝寒气:“我是被可汗抢来的,在嫁给他之前我已经成婚了,他杀了我的男人,肚里的孩子在我还不知晓的情况下在马背上流掉了。”
康宁听得睁大了眼睛,这属实是她没猜到的,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她有些无措。可敦并不需要安慰,她轻笑一声:“所以我想着,塔拉后面的那两个没养大的孩子也许就是报应。”
“那两个孩子……”
“胎里没养好,体弱病死的,我再恨可汗也不会下手弄死我自己生的孩子。”可敦知道康宁的意思,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怀疑过。
“噢。”康宁讪讪点头。
“你来鞑靼也有半年了,应该也发现了,鞑靼人对大康并没有很向往,更谈不上了解,对你这个大康公主也并非多尊敬。”可敦突然转口,见康宁点头,她又轻笑一声,这声笑里带着得意,“塔拉跟着戚伯隅学中原文化,鞑靼向大康投诚,塔拉求娶中原公主,这些都是我近二十年一手推动的。”
“您是想借大康的国力壮大塔拉的势力,助他登上汗位,并杀了老可汗?”康宁手心冒汗,心里泛起忐忑,这么大一个局竟是这个女人耗费了二十年给布成的,而她,也成了这个局里的棋子。
“塔拉不知道我的目的,就像不知道我是他父汗抢来的,我授意他求娶中原公主,他也只是以为我喜欢中原文化,进而想有个中原儿媳。”可敦看康宁面色惨白,她解释道:“娶公主是我们商议好的,但娶你是塔拉自己的选择,他不知道我想杀可汗,娶你是不含目的的。”
康宁没作声,她回想了这半年跟塔拉相处的细节,感情流露自然,不像掺了假。
“这个我没必要骗你,底细都透露给你了,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可敦抚平折起的衣袖,平静地说:“我在感情上是受害的一方,万不可能使唤我儿子去骗另一个女人,毁了另一个女人的一生。”
“我相信您说的,但您为何把这些事皆数告知于我。”太突然了,康宁心想她跟可敦的感情并没有深厚到可以交心的地步,她听了这个秘密,身上像是背了个沉重的包袱。
“我觉得我跟你有同一个厌恶到想杀了他的人,当然,我也是担心你跟塔拉闹,他回头再去跟他父汗闹,那就打草惊蛇了,会破坏我的计划。”可敦挑起眼皮,认真地说:“可汗不能死在塔拉的手中,可汗的部下众多,儿子也多,塔拉能杀两个三个,但不能全部杀光。在鞑靼,武力能让人信服,但暴戾的武力只会挑起反抗。”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杀了他?”康宁没忘她当前的处境,指明道:“他生了觊觎我的心思,我无法容忍他三番四次来骚扰我。塔拉也不是傻子,次数多了我不说他也会察觉。”
“这要看你了,你今年在漠北建房已经引起了波轰动,我见你目的也不止于此,你收养的孤儿应该也不只是为了培养下人。”可敦扫了眼对面,见康宁神色泰然,她继续说:“你还想做什么我可以给你搭把手,不论是人是物还是权力,我都可以助你在漠北站稳脚跟,相应的,你要借用大康的势力征服鞑靼的几大部落。部落族长对你对塔拉认可信服的那天,就是可汗丧命之时。”
这才是可敦透露底细的原因,可汗为人好色没底线,但武力和才能不差,军中有很强的威信,单凭她一人无法扳倒他。她已经没有下一个二十年可布局了。
“好,这方面您放心交给我。”康宁应下,也把组建商队和引入大康货币的计划透露给可敦当做投名状。
“至于可汗那边,你在军中可有可信的人?借我一个。”可敦问。
“干什么用?”
“杀人。”
康宁眼睛闪烁不定地望着她,半晌,她问:“可会牵扯到我的人?”
“不会。”可敦肯定道。
“我派人唤他过来。”
三日后,康宁刚吃完早膳,戚笠提着一桶驼奶进了公主府,交代道:“昨晚可敦让我去刺杀可汗的一位阏氏,名叫豁真,吩咐我说只刺伤但不危及性命。”
“让人看到了?”康宁若有所思。
“是,但没看到我的脸,看到我的刀了。这也是可敦吩咐的。”戚笠疑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见公主像是清楚内情,他没追问,拱手道:“若是无事卑职就退下了。”
“嗯,回去吧。”
戚笠刚出府,康宁站在走廊上看小厮铲雪,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震天的马蹄声,康宁拎着裙摆踏踏跑上二楼,望着远处黑压压的马群,她笑了,是塔拉回来了。
“公主,是塔拉回来。”郭嬷嬷跑出府门又跑进来,见公主脸上总算露了笑,她也松了口气,自从可敦走后,公主一直是魂不守舍的。
第49章 臣有罪,没伺候好公主
塔拉回来后直奔公主府, 见日思夜想的人站在门口迎接他,他笑露了一口白牙,翻身下马一把抱起红了眼圈的女人, 在属下的呼喝声中迈过门槛,大步走进公主府。
“可算抱到真人了,我可想死你了。”塔拉颠了颠怀里的人,毫不吝啬表露他的感情。
康宁抱住他的脖子,第一次不在乎院里丫鬟嬷嬷们的眼光, 哽咽道:“我也想你。”
“嗯,感觉到了。”塔拉单手抱住她, 另一只手扯下身上结了冰凌的大氅丢在走廊上,推开门进了卧房,把瞧热闹的视线隔绝在门外。
塔拉拉开两人的距离,打趣道:“今天不嫌我臭不嫌我脏了?”
“嫌。”康宁挣扎着从他怀里下去,拿出手帕擦脸上的眼泪,看他满脸胡子,小辫也是又脏又乱, 她忍不住又用手帕擦擦额头。
“先去洗个澡,水已经抬来了。”她转身去箱笼里给他拿中衣和棉袍。
塔拉没啰嗦, 直接转身进了浴室, 出去了这么多天他没洗澡没换衣袍, 脏的他自己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