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偃答应说好,抬手止停车骑,让一行人简便用些午饭,歇一歇,好接着再赶路。他也下马,到车厢内陪她用午饭。

未绣完的帕子没来及收起来,他就掀开了帘子进来,仓卒之际赵锦宁只好撂在后面,用身形挡一挡。

他见她神色略有慌乱,有些起疑,“你忙什么呢?”

“刚才弄洒了茶,”她抚了抚马面裙细褶,遮掩道:“我拿帕子擦了擦。”

“这么不小心。”

李偃面上信服,一边说:“没烫着吧,”一边走过来查验她到底烫没到烫,又是捧手又是掀裙子,最后从她身后拎出来一方锦帕,翻来覆去,细细瞅了瞅,蹙起眉峰:“你这些时日就在忙这个?”

近日她总说睡不安稳,白日里,他便多骑马,好让她独自在车内好好歇息,没想到竟是在做针线。

明知却问:“给我的?”

“本想绣完再给你,”她嗯了声,哀怨瞥他一下,“没想到夫君眼神这么好使。”

李偃指腹触着麒麟的脑袋说:“有鼻子有眼儿,活灵活现的,这样就极好。”

“那怎么行,蹄子还没绣完呢,”她嘱咐他,“针还在上头,别扎着手。”

李偃坚持说这样就成,还把线给拽断了,煞有介事道:“绣这么活凸儿,你再绣上蹄子,麒麟可不该跑了?”

她知道,他怕她熬眼费神才编话哄她。

他这人骄横跋扈,性子喜怒无常,手腕铁血,怀着狼子野心娶她,坏是真坏,可好也像是真好。

他心疼她,担心她受委屈,这些似乎是做不了假。

第八十章 语气拈酸得倒牙

禾兴因得天独厚地形成为捍蔽京师的壁垒,自太宗皇帝起就格外重视此地城内城外布防。

护城墙修建的倚天拔地,箭楼耸立于碧霄浮云之间高不可攀。城池上下各有官兵站岗防守,一派的整肃严谨。

正值午时,城门敞开着,进出三樘门洞的车辆人马,往来不绝。凡进城者,皆要出示相应公文,中门前专有一队官差核查人员路引,瞧见由远及近的一行香车宝马,自是格外留意。举起长矛拦住队伍前面的高头骏马,上下打量一番坐在马背上身穿青绢箭衣的年轻男人,只觉得这人仪容不俗,却面生的很,十分谨慎的要求出示路证以明身份。

年轻男人勒住缰绳,英朗眉骨微微一拧,怀中掏出一枚令牌相当轻蔑地抛过来。

小卒接过一看,唬得立时收起手里长矛,抱拳颔首一礼后,又摘掉盔帽,朝男人身后马车叩拜:“惊扰公主大驾,小人该死!”

赵锦宁让颂茴隔帘传话:“殿下有令:休要喧哗,放行即可。”

小卒听了忙汇报到上峰,不消片刻,清出中门,恭请公主乘舆入城。

公主府坐落在禾兴城正中以东长定街上,回府必经繁华地段。

难得今日风轻云净,天气融融,走街串巷的行人络绎不绝。又逢腊月二十三,是北方小年,家家户户都要祭祀灶君,街上卖吃食、百货的铺面更比往日还要热闹喧哗。

沿街小商小贩的吆喝声更是此起彼伏:“小年儿二十三糖瓜粘嘞嗳”

颂茴年纪小,性子活泛,最喜热闹,听着外头熙熙攘攘,心早就飞出去。因和公主同乘在车内,忌惮着规矩也不敢太放肆,只不住朝舆窗外张望,满脸向往,“原来禾兴二十三是小年儿”转首看向端坐的公主,神采奕奕道:“殿下,您吃过糖瓜吗?”

“我一向不爱吃甜食。”

赵锦宁轻轻掀起绵帘一缝儿,隔着纱窗往外瞧了瞧,只见街面干净整洁,路人衣着体面,道旁茶肆、酒楼、布行等商铺星罗棋布,应有尽有,虽比不过两京,但也比她想象中的禾兴要繁荣兴旺。

百姓能安居,她心中也自是开怀。

这一路长途跋涉的艰辛与忐忑,在此刻尽数消散。

她释怀一笑,柔软目光似溶溶春风,脉脉瞥向颂茴,语气破为宠溺:“你要是不嫌累,让翔云陪你下去顽顽逛逛再回府。”

翔云机灵,做事谨慎细心,这次来禾兴,李偃便教他跟着一道儿来了。

颂茴受宠若惊道: “奴婢先服侍殿下回府,日后有空闲儿再出来逛。”

赵锦宁喜她知进退,也不再勉强,隔着一层纱幔朝舆窗外唤了一声:“夫君。”

李偃在外闻声,略略俯身往舆窗靠拢,问:“何事?”

“今日是小年,”她细声细语地嘱托,“夫君替我采买一些糖瓜、关东糖罢。”

李偃知悉她这是要买来赏人的,不由戏谑道:“公主圣德怜下,只念着府上内臣,却不想臣这一路晓行夜宿,劳累奔波多日还尚未喘息,公主当真要厚此薄彼到如此吗?”

男人若是斤斤计较起来,心眼也不比针眼大多少,语气拈酸的直倒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赵锦宁少不得好言抚慰,含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又高高给他戴上一顶高帽,夸耀道:“驸马劲骨丰肌,降龙伏虎也不在话下。”

李偃自是品度出她奉承下的暗讽,轻轻啧了一声,嗤道:“臣不过一介武夫,实不敢领受公主谬赞,”遂勒马吩咐翔云去置办灶糖。

就在一递一句的交谈间,公主府的琉璃瓦与屋脊吻兽在煌煌日光下已显露出赫赫辉煌轮廓。

马车拐进长定街,坐北朝南的偌大府邸才彻底倾进眼帘。

一左一右两只汉白玉镇宅石狮子威风凛凛地蹲坐在五间朱红大门前,中门之上高悬大匾,正是金漆所书“公主府”三字。

这匾上字迹风神洒落,极为苍劲多姿。

赵锦宁觉得十分眼熟,思衬片刻,方想起来,这好似是李偃的字……

她移目看向随行在侧的男人,艳阳映韶华,光采鲜明,极为耀眼张扬,果然是锋芒毕露,字如其人啊。

不得不说,他是有恃才傲物资质的,即便骄矜自傲些,好像也并不令人厌烦。

“下车罢。”

李偃兀然出声,打断了赵锦宁的思绪万千,回过神来才发觉马车已经停在了仪门。

颂茴拿起银貂披风为她穿戴好,一面奉上铜丝精巧捧炉,一面掀开厚厚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