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飘飘的指明,就像芭蕉扇扑灭了火焰山,赵锦宁心里瞬间清凉,探询道:“那依夫君之见,该如何是好?”

李偃不答言,从果盘拿出一个鹅梨,问她:“吃不吃?”

“不吃,”赵锦宁略显失落,“无论如何我都要写封密疏给皇兄,祖宗九死一生开创的大好江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叫这些滥官酷吏毁了。”

他这次没拦她,拿小银刀削起梨皮,最后在底部发现了个小小虫眼,叹道:“好好一个梨,偏生被虫蛀蚀了。”

赵锦宁没抬头,笔锋微顿:“夫君换个梨吃便是。”

他剜掉虫眼,咬了一口梨子,嚼了咽下,“那多可惜。”

她以“请皇兄圣裁”为结尾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抬脸顾他,笑说:“好歹我还是个公主,怎么能让驸马吃坏梨?”

李偃不置可否笑笑,用小刀切了一小块梨递到她唇边:“你尝尝,甜的恰到好处。”

见她吃完,他又切了一块问:“还吃不吃?”

“梨不能分开吃,”赵锦宁教妍金收了笔墨纸砚,净了手,从他手里拿起整个梨,“我还是直接吃罢。”

李偃淡淡一笑:“甜才招虫子,其实剜掉虫眼是不耽误吃的。”

赵锦宁吃完梨,一边盥手一边说,“官场也是如此,有虫就剜掉,这个坏了就换个好的上去。”

“那你觉得本朝,得剜掉多少坏虫?”

她紧握手帕,如实道:“我没想过,”继而又问:“那夫君觉得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从根上坏的话,非得改朝换代。”

见她满眼骇然,他又挑眉笑笑:“我说笑的,你还真信了。”

赵锦宁自是能分辨真假……他的狼子野心算是豪无保留了,那也说明……他对她或许是有真心在?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她自是不能教他失望,端凝笑笑:“而百姓所关心的是饱食暖衣,不打仗,不生病,康健安定的日子,只要君主贤明施以仁政,至于坐在金銮宝座上的是谁,无关紧要。”

李偃微笑道:“公主高见。”

妍金又热了汤药端进来,赵锦宁伸手摸向腹部,继续推脱:“刚吃了一个大梨,喝不下。”

“那就先沐浴罢,”他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不由分说抱了起来,“消消食再喝。”

第七十五章 落空

他端来喂她,一脸的不近人情:“趁着不凉赶快喝掉。”

她憋着一口气喝了干净,漱完口躺回枕上,喃喃道:“这些天晚上……就是为了要孩子……”

他一句不然呢?堵得她心口窝发胀,莫名气恼,后又摸了摸腕上香珠串,才冷静下来:“那夫君可得多多努力才是。”

“你也是,”李偃举起她两腿靠向床栏,“倚着别动。”

赵锦宁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又想着若日后他知道这些努力白费,会不会发疯?她舔舔微微苦涩的上唇,心中竟然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正想着,只听头顶噼里啪啦地作响,她一惊,靠在床栏的两条美腿滑了下来,急去问李偃:“是屋顶瓦片掉下来了吗?”

李偃握着她纤细脚踝又抬起来,“不是,你睡你的。”

赵锦宁的密疏快马加鞭送至京时,王柘也刚接到吴佺的书信,他在司礼监值房里看完信件,脸顿时比砚台里的墨还黑。

王柘一想到晨起送上御前的那份密疏更是吓得汗流浃背,瘫在圈椅中好大一会儿才缓过神,忙唤来御前侍奉的小太监询问皇帝看过密疏没有。

小太监恭敬回道:“没呢,皇上刚下了早朝,此时正在用早膳。”

听此说,王柘不由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往乾清宫行,本想拿回那道密疏,岂料去晚一步,皇帝正用着早饭,听小太监念诵。

王柘殿外听到“臣妹锦宁谨奏”六个字后,顶梁骨走了真魂,腿立时就不听使唤了,浑身直打战,要不是侍立门前的小太监眼疾手快,非得四仰八叉倒在那里不可。

小太监连搀带扶稳住王柘摇摇欲倒的身体:“哎呀,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

王柘哪有心思搭理,低喝着推开小太监的胳膊,踉跄往前两步,竖起耳朵想再听听密疏内容,暖阁内却变得一片静谧。

片刻后,传来一阵哐啷啷地摔咂声响,以及天子怒喝:“岂有此理!”

“这帮奸贼逆臣!上疏跟朕哭穷,说百姓多不容易,要朕一免再免赋税,他们呢!竟敢沆瀣一气的欺上瞒下,鱼肉百姓横行乡里!大胆大胆!”

皇帝发泄一通,又唤侍立内侍:“王柘呢!教他来见朕!”

王柘硬着头皮连滚再爬进了暖阁,在一片瓷盘碗筷狼藉中跪下磕头:“万岁爷,您万万要保重龙体……”

皇帝正没好气,怒冲冲道:“你来的到快!瞧瞧罢,东厂的差事做的是越发好了!”扬手将密疏砸到王柘跟前,横眉冷眼地盯着他:“要你任东厂提督,替朕监察百官,结果呢!奸官污吏横行!”

王柘颤巍巍打开,从头到尾,一字一字看下来,见不是私盐一事,紧提着的脑袋和心才落到相应位置,敛缩着肩膀,急抹一把额前冷汗,“主子息怒!还请保重龙体,奴婢罪该万死,都是奴婢一时失察,请主子给奴婢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速去查清!”

王柘连连应是,正要起身,又被皇帝叫住:“拟旨让内阁也派个人去,好好肃清下应天官场!”

王柘偷偷窥一眼怒容满脸的皇帝,心内暗忖,皇帝这是对他对东厂乃至整个司礼监都心存芥蒂了……

不敢再有耽误,王柘回到司礼监,掂斤播两从长计较一番,认为李偃手中攥着把柄,既没上疏皇帝必定有所图,所以修书一封给吴佺,让他们安抚好这个火药桶,不日另有钦差到南京,万万小心应对。

不日信至南京,张祁、吴佺与祝经业三人正聚在一处商量对策。

吴佺接过随从手里信件,谴人下去,拆了信封,逐一细看。

坐在旁边椅上的张祁与祝经业两人见他看完信沉吟半晌不搭腔,心情更加错综复杂,焦急问道:“内相怎么说?”

吴佺将信递给两人:“你们看看。”